聽著老人口中，一個又一個的故事，我了解到特洛伊人與古希臘人，足足打了十年仗。在這十年間，兩方所有的青壯年勞動力，都被迫離開妻兒，拿著武器上陣殺敵。土地遭到荒廢，財富消耗殆儘，兩方傷亡無數，戰場化為人間地獄。屍體填滿河流，連河水無法流動，無休止的戰爭，把兩方勇士們折磨得生不如死。

然而，從戰場局麵上看，依舊是與剛開戰時，一樣的均勢。古希臘士兵，在一個名為阿喀琉斯，強到無人能敵的勇士帶領下，所向披靡；特洛伊士兵作為防守方，有固若金湯的城牆，占據地利，即便交戰中處於劣勢，敵人也攻不破城牆。再這樣下去，直到兩方勇士儘數傷亡，戰爭才會停止。史詩寫到這兒，到底該如何繼續？

老者花了三個月時間，終於以儘可能簡潔的語言，講完十年間大大小小上百場戰鬥，每一個死去勇士的名字和事跡。如果把他們都寫下來，那麼史詩將變成一本厚厚的墓誌銘。可刪去誰都不合適，哪怕他隻是一個在衝鋒中跌倒，被全力殺敵無暇兼顧腳下的戰友，踩死的可憐蟲，都不該被曆史遺忘。因為參戰雙方的每一位勇士，曾經都在和平的藍天下用心生活，戰爭毀了一切，他們是參與者，更是受害者。

我們經過討論，決定向自己的無能低頭。遺憾沒能力寫清這十年間，發生的一個個慘劇。出於對所有死者的尊重，隻好將所有死者，一筆帶過。

我接著寫下老人口述的史詩：“奧林匹斯山上的眾神彼此積怨已久，紛紛借著山下的戰爭，暗中施展神力，解決私人恩怨。延續金蘋果事件，天後和智慧女神支持古希臘，而愛與美女神攜火神支持特洛伊。在神力加持下，戰況陷入僵持，你來我往，竟然打了3000多個日夜，直到第十年。來不及掩埋的大量屍體惡臭腐朽，這樣的環境下，瘟疫在古希臘聯軍中爆發。”

我想起了老者講述的戰爭史實中，那個所向披靡的古希臘勇士。阿喀琉斯的存在，如太陽般，掩蓋了其他勇士，星辰似的光芒。

關於這位勇士，老者讓我寫道：“海洋女神在婚禮後，生下了兒子阿喀琉斯，為了結束山下人類的戰爭，這對夫妻決定讓阿喀琉斯，加入古希臘聯軍。海洋女神害怕兒子在戰爭中遭遇不幸，一連幾天，用冥界之水淬煉阿喀琉斯的身體，目的是除去阿喀琉斯，從父親那裡繼承的一部分人類身軀，獲得神體，這樣人間的兵器，根本就傷不到他。在淬煉的最後，發生了點插曲，導致阿喀琉斯的腳後跟沒能接觸到冥界之水。作為一名勇往直前的戰士，這也無傷大雅。”

史詩回到正麵戰場的講述：“戰爭進行到第十年，貪戀美色的古希臘國王，抓走了美麗的巫師之女並占為己有。巫師來到軍營，請求要回女兒，這個合理的請求，竟遭國王拒絕。巫師將這件事告訴了太陽神，本就偏袒特洛伊的太陽神，借此向古希臘聯軍釋放瘟疫。阿喀琉斯當眾說出瘟疫的原因，迫於將士們的壓力，以及智慧女神的勸說，古希臘國王終於戀戀不舍地釋放巫女。瘟疫隨之得到控製，但戰無不勝的阿喀琉斯對國王失望至極，決定不再參與這場戰爭。”

接下來的戰爭史實是，交戰雙方將星雲集：借助地形、計謀、天氣、人性等一切可利用因素，幫助自己的陣營取得優勢，最終徹底擊敗對方，結束戰爭。

上述這些因素，在老者的口中，成了眾神左右戰爭天平的砝碼。這令史詩染上魔幻色彩，更加精彩絕倫：”特洛伊軍隊，看到戰無不勝的阿喀琉斯缺陣，士氣大漲，打得古希臘聯軍節節敗退。古希臘聯軍為遏製頹勢，找到與阿喀琉斯關係最好的戰友，在戰友的請求下，阿喀琉斯同意他假扮自己，並將戰甲借給他。冒牌阿喀琉斯加入古希臘聯軍，聯軍立刻士氣高漲，又殺回特洛伊。就在特洛伊軍隊站在城牆上防守時，俯視的特洛伊戰士看出阿喀琉斯是冒牌貨，一鼓作氣殺死冒牌阿喀琉斯。”

視角轉到眾神方麵：“阿喀琉斯得知摯友慘死，在古希臘聯軍費力搶回的戰友屍體前痛哭，發誓要為他報仇。阿喀琉斯獲得了神明打造的全新鎧甲，殺氣騰騰的他，與特洛伊軍隊鏖戰在一起。眼看著要殲滅特洛伊取勝，河神卻掀起驚濤駭浪打擊古希臘軍，阿喀琉斯不敵神力處於戰敗。天後請求神王宙斯幫助，宙斯給古希臘人傳遞力量，擊敗特洛伊軍。宙斯退出戰爭，太陽神不忍特洛伊戰士死亡，於是掩護他們進入特洛伊城固守。其間，奧林匹斯山上的元素神位各顯神通，將特洛伊人與古希臘人的戰爭，化作一個天平：古希臘人優勢，就有神明幫助特洛伊；特洛伊人優勢，就有神明幫助古希臘。這樣下去，戰爭永遠都不會結束。這正是紛爭女神願意看到的。”

決戰雙方的領袖們，慢慢意識到他們不過是神明的玩具。但雙方戰損太大，不可能就此收手。雙方想了個當下最公平，也是能最快結束戰爭的方法：“古希臘陣營和特洛伊陣營，各派出一個勇士，一對一單挑，獲勝者將人間最美的女子帶回自己陣營，並宣告戰爭結束。古希臘聯軍當然推舉出，在他們看來無敵的阿喀琉斯；特洛伊陣營，王子雖然知道阿喀琉斯強大，但為了自己的女人，決定親自參戰。選好決鬥者，這場關係著兩個國家，甚至整個希臘命運的決鬥隨即開始。”

荷馬史詩最後寫道：“我們能猜到決鬥的結果，眾神也知道勝利的天平如何傾斜。毫無懸念，特洛伊王子本就打不過阿喀琉斯，又因為自己搶了彆人的妻子暗自心虛，最終被阿喀琉斯殺死。勝利的阿喀琉斯，高舉特洛伊王子的屍體，繞著特洛伊城奔跑，以此宣告勝利。古希臘聯軍國王，作為這場戰爭的始作俑者之一，不為數以萬計的勇士戰死感到愧疚，卻在此刻，為了彰顯自己的寬宏大量，向特洛伊保證休戰12天，以方便特洛伊人安葬王子。在休戰期間，古希臘人舉辦了盛大的運動會慶祝勝利，這場運動會，是今後數千年，風靡全世界的奧林匹克運動會起源。”

老者補上，寫進史詩的最後一句話：“該講述的都已講完，是時候，給這部史詩起個名字了，就叫《伊利亞特》吧。”

我疑惑不解：“後來呢，到底誰贏了，不寫清楚嗎？”

老者做出仰望天空的姿勢，仿佛失明的雙眼，能與天邊繁星溝通：“後來古希臘消滅了特洛伊，現在，特洛伊燦爛輝煌的文明，隻剩下我們腳下這些斷壁殘垣。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死在戰場，男人們都死了，戰爭過後十幾年，古希臘都沒再有過完整的家庭。特洛伊人輸了，古希臘人贏了嗎？”

我被老者問得語塞。是啊，這場戰爭沒有勝利者，隻有，無儘的遺憾和災難。以一場歡慶運動會結尾，是屬於這部史詩的、最好的結局。

老人向我講了，史詩完結後，血淋淋的故事。我雖然沒把這些寫進史詩，但為了讓後人銘記這段曆史，還是以無名故事片段的形式寫道：“運動會結束後，特洛伊人沒有如約交出美女，反而攻進古希臘領地，發誓要為王子報仇。阿喀琉斯沒有意識到哪裡不對，和往常一樣披甲迎敵。但這次，阿喀琉斯被敵人的毒箭射中腳後跟，很快一命嗚呼。原來支持特洛伊的神明們，為了自己的利益，說出阿喀琉斯這個致命的弱點，直接致其死亡（阿喀琉斯之踵）。”

最後：“阿喀琉斯之死，驚動神王宙斯，奧林匹斯神山發出最高命令——任何神明不得參與山下人類戰爭，無一例外。沒有了神明的幫助，希臘人的智慧終於派上用場。他們假裝沉浸在阿喀琉斯死去的悲痛中，在戰場上丟盔棄甲、落荒而逃。特洛伊人以為他們贏了，遂在城外拾起敵人丟下的戰利品。被期盼已久勝利衝昏頭腦的特洛伊人，沒仔細檢查戰利品中，一個奇怪的大木馬，把這個內部藏有古希臘奇兵的木馬，連同其他戰利品一起拖進城。藏在木馬裡的古希臘精英趁著夜色突襲，終於打開了困擾聯軍多年的特洛伊城門。當堅固的城門，打開歡迎敵人時，特洛伊的覆滅，就注定了（木馬計）。”

老者陷入沉睡，我不知道他會睡多久。我隻知道，陪伴他，是我此次重遊的，宿命。眼前沉睡的男人，老得如同風中殘燭，但如果沒有這個老人，後人將不再知曉荷馬（?μηρο?/Homer），更無機會傳頌，他的史詩。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