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巴比倫花園

時間：公元前6世紀

地點：幼發拉底河沿岸

這次重遊，運氣真好！我的祖父，是米底王國的君主。雖然母親曾是通房丫鬟身份，但機緣巧合，我能有王室血脈，運氣屬實不錯。我還有一個同父異母地嫡出姐姐，無論身份地位，還是身材相貌都比我好，但也正因如此，注定了她牽線木偶般的命運：

我所在的米底王國，是一個夾縫中的國家。一麵由於宗教矛盾，與旁邊亞述帝國，打得不可開交，一麵又毗鄰強大的新巴比倫王國。我們想生存下來，最好的辦法，就是與巴比倫建立姻親關係，聯合抵抗亞述帝國。政治聯姻的重擔，毫無疑問落在了姐姐身上。可憐的姐姐，白天要學習女紅技藝，晚上又要被老媽子們圍起來，紅著臉學習怎樣侍奉夫君，每天忙得不可開交。

而我就舒坦多了，上不了台麵的出身，注定我隻能衣食無憂，享受低級貴族的榮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反倒是沒有聯姻壓力的我，每天先是睡到自然醒，然後隻消想著去哪玩就成。於是乎，我整日遊山玩水，好生快活。

恰逢王國邊境，有一大片樹林。我最大的樂子，就是束發勒馬，女扮男裝，帶上供我差遣的幾個小廝，彎弓搭箭，射些野物。工業革命前，古代王侯將相最普遍的娛樂活動，正是騎馬打獵，像我一個王國庶女，竟然有機會，經常體驗皇帝的部分樂趣，此生足矣。

剛開始，我連野兔都射不中，隻能拿起彈弓，打些林間小鳥，運氣好的時候摸個把鳥蛋，就算滿載而歸。經過一段時間練習，我慢慢拉得動短弓，偶爾也射到些小動物，自己的獵物端上餐桌，屬實彆有一番風味。

一天，我和往常一樣來樹林裡玩。騎射技能有所提升，這次我騎著馬來到叢林深處，彎弓搭箭四下張望，擺出胸有成竹的態勢。突然，一隻毛色鮮亮的野鹿進入視線。我小心翼翼地接近，就在野鹿發現我，即將逃跑的刹那，我射出一箭，擊中野鹿後腿。

“追追追，衝呀——”第一次射中鹿，我興奮地叫嚷著，騎馬追上去。突然，耳邊“嗖”的一聲，剛勁有力，風聲呼嘯，一支長箭，穿透野鹿脖頸。中了兩箭的野鹿應聲倒地，一命嗚呼。正在我歡顏下馬，蹦蹦跳跳地往獵物處走時，一群騎著高頭大馬，異國裝束的壯漢，先我一步來到野鹿麵前。

“好箭法，真是箭無虛發。”

“射得漂亮，小的有機會看到這等颯爽英姿，真是榮幸啊。”

眼見自己第一隻像樣獵物，就要被另一夥人截獲，我顧不得思量，向他們喊道：“停停停，彆舔了，這是鹿，是我先射中的。”

“大膽，竟敢對大王無禮。”那夥人說著拔刀出鞘，氣勢洶洶地將我圍住。我被嚇了一跳，尖叫著抱頭蹲下，活像遇到危險的小刺蝟。

隻聽威嚴的聲音，對圍住我的人嗬斥道：“無禮的是你們，退下！”

我放下胳膊，探出頭，看到那個威嚴的男人，拔出野鹿後腿中的箭，麵帶歉意向我走來：威嚴的氣勢中帶著一絲稚氣，下巴長的胡子還摻雜著些許絨毛，似和我年紀相仿。形貌昳麗，魁而不莽，壯而不龐，仿佛偉大造物主做出了黃金分割，才塑造出如此完美的男人。

美男將箭遞給我道：“這箭，是你射的？”

我看了看，手中的箭隻有箭尖，淺淺沾了鹿血，整支箭並未射進鹿的身體。我麵露尷尬，可還是硬著頭皮說：“就是我……先射中的，由於我射中了鹿腿，大幅降低它的移動速度，你的箭，才能輕易命中。綜上所述，這隻獵物，有我的份。”

美男：“哦？你說得有道理，我們走。”

男人說著就要空著手，起身躍馬而去。我連忙攔住他道：“慢著，你給我回來。”

美男停下，麵露慍色：“第一次有人，以這種語氣跟我說話。給我一個理由。”

我被男人的威嚴震懾，險些說不出話。但我終究見多識廣，數次重遊，哪次邂逅的，不是他們所在領域的執牛耳者？我語氣不卑不亢地回答：“根據野鹿腿上箭傷的傷口深度，如果沒有你的補箭，我大概率無法追上這隻鹿。所以這次合作打獵的戰利品，理應，按勞分配。”

美男：“按勞分配？”

我見男人停下，遂拿出刀，割下那隻熱氣騰騰的鹿腿，抱在懷裡道：“這隻後腿歸我，其餘的都歸你，嘿嘿，公平合理。”

美男唇角上揚：“有意思。我還是第一次與人，分享獵物。”

我有些吃力的，自己抱著戰利品離去，頭也不回道：“年紀輕輕，要經曆的第一次，還多著哪。”

美男停在原地，自顧自道：“她的聲音……女孩子？”

我本以為，此番隻是有一點點插曲的、快樂打獵旅程。卻沒想到，正是這點插曲，完全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

轉眼間，姐姐已過及笄之年，父親以及祖父兩輩，都一邊抵抗亞述帝國的攻勢，一邊緊鑼密鼓的，張羅著與巴比倫和親事宜。請帖送過去好幾次，巴比倫那邊，都以國事繁忙推辭，直到父王親去巴比倫，才請來了，那個神秘的國王。

定親當天，姐姐盛裝打扮，在金銀玉飾的陪襯下，儀態端莊，落落大方，眉眼之間，已有皇後母儀天下的感覺。而我作為襯托，隻是穿上素雅的嶄新衣裙，戴著鍍了些許金邊的簡單發飾，不需要提前演練，因為根本就輪不到我說話，在一旁老老實實等著就好。

我也樂得成為玫瑰花旁邊，散落的滿天星，姐姐全身上下的飾品，加起來少說也有十幾斤重，還要端著身子，看看都覺得累。想想我的未來，父母應會給我許配一樁，條件優渥的官宦人家為親，一生無憂無慮，美滋滋。

做好萬全準備的米底王室，終於和巴比倫國王會麵。是他？！

尼布甲尼撒二世（Nebuchadnezzar II），史料記載，他帶領巴比倫走向全盛，是縱觀萬年世界史，綜合評價最高的帝王之一。想到我曾經還和他，弄什麼“按勞分配”。天哪，他不會因為這件事，對我們王國心存芥蒂，導致聯姻失敗吧？不會吧？那樣曆史就會被我改寫，所有的未來，都將不複存在。想到這兒，騎虎難下沒法退場的我，隻能漲紅了臉，低著頭，儘量不引起他的注意。

寒暄過後，進入正題。巴比倫王嚴肅道：“貴公主的言談舉止，音容笑貌，我皆已見到。她，隻能成為我的側室。”

空氣凝固了。巴比倫王此番話，顯然沒把我們米底放在眼裡。祖父拍案而起，怒道：“不要以為我們有求於巴比倫，你就可以在我這兒，亂擺架子，我們王國，沒那麼……”

巴比倫王嘴角揚起一個高深莫測的弧度，搶話道：“如果不願聽我把話說完，我不介意我回去以後，或者我被你們殺死於此的消息傳回去以後，巴比倫軍隊立刻和亞述軍聯合。”

祖父強忍憤怒坐下，巴比倫王繼續道：“她才是，我的王後。”

我餘光瞥見巴比倫王伸出手，指向我。我腦中頓時一片空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後來他們說的話，我都間歇性聽不到了，隻感受到大家又恢複祥和氣氛，直至宴席結束，我都吐不出一個字。

我們米底，說到底還是有求於巴比倫王，聯姻的結果可想而知。幾天後，我戴上了那套，姐姐曾經戴過的飾品，坐進八匹馬拉的頭等馬車，踏上嫁往巴比倫王國的旅程。而姐姐坐在旁側一架四匹馬拉的馬車裡，成了我的陪襯。

我不知道，此時此刻，姐姐心中作何感受。我隻感受到那些金銀玉飾，實在太重了，戴著它們，我連脖子都直不起來。被小廝們塞進馬車，趁著沒人看到，我趕快將那些配飾統統摘下，扭了扭脖子，疲憊地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