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舍正在將軟劍收回盒中,聞言豁然抬眸:“···因為我會喜歡,所以就送給我?”
“於我而言,這個理由已然足夠。”石驚天唇角噙笑,眸光瀲灩含情。
“···那你呢?”阿舍微仰著頭凝望他,雙瞳剪水如月光灑落般晶瑩柔和,“我上次臨摹的字帖,你覺得哪個字寫得最好,哪個字是你最喜歡的?”
言罷,她主動將手掌攤平遞過去,示意他可以寫在上麵。
石驚天毫不猶豫地抬手,仿佛答案早已印刻心間無需思索。他一筆一畫鄭重勾勒,末了屈指輕扣一下阿舍的掌心,似意有所指道:“這個舍字最好,我最喜歡。”
這是實話,也是真心話。
阿舍先是一怔,而後微鼓桃腮,不甘示弱回道:“那真是不巧!我最喜歡的是個天字。”
舍字半邊天,天心藏一人。
倘若人如其名其字,生而即為彼此半身,便恰似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
分明滴酒未沾,兩人卻好似不約而同地從夜風中感受到了微醺的醉意與繾綣。
半晌,阿舍率先收回手移開視線,低頭把玩軟劍的劍柄。
石驚天有些不自在地抵唇輕咳一聲,提起了心中記掛的最後一件事:“哦,對了,不知大師最近可在苦竹精舍?上回匆匆一彆,我理應親自登門拜訪。”
“···師父不在精舍,他老人家近日有些事情參悟不透,去大覺寺找老禪師請教了。”
阿舍想起石頭和尚最近的反常,她和阿得不敢亂下定論,也不敢妄自揣測長者的私事,故而隻含糊地說師父已前往大覺寺清修,等過些時日再帶石驚天前去拜見。
石驚天不疑有他,雖然希望與阿舍結褵之事能得到石頭和尚的首肯,但也不急在這一時。
月上中天,打更聲起,連日奔波的阿舍從小憩中陡然驚醒,眨了眨睡意朦朧的水眸,微掩唇秀氣地打了個嗬欠,這才發現身上不知何時半攏著一件金絲暗紋鑲邊的黑色披風。
“沒什麼異動,看來今晚那人或許不會現身了。”石驚天踱步走到她身側坐下,目光在偶然掃至某處時倏忽頓住。
地上隱約倒映出兩個偎依的身影,看起來像是阿舍窩在他懷裡。
阿舍渾然未覺,側身將披風拉下遞回給他,玩笑似地說道:“難不成那人還能未卜先知,知道我們今晚特意守著,所以不敢再出現?總歸不可能是突然放下屠刀改邪歸正了吧?”
石驚天忍俊不禁,心中也有同樣的疑惑不解。
彼時的阿舍與石驚天尚且不知,今夜的平安無事竟當真是因他二人而存在,幼童失蹤一案也切實與修煉邪功有關,這個修煉邪功之人也的確是突然決定就此罷手,一心安享天倫。
天意弄人,莫過於此。
一夜波瀾不驚,二人皆鬆了一口氣,雖然追查的方向變得有些無從下手,但沒有幼童失蹤總歸是個好消息。沐浴著晨曦用完早膳,石驚天遙遙目送阿舍踏入精舍之後才轉身離去。
接下來這幾天,長安城又恢複了以往的太平無事。
期間,阿舍帶著阿得前往無痕山莊拜訪白玉。白玉見了姐妹倆讚不絕口,隨著各方麵的深入了解,她對阿舍這個未來兒媳也越發喜愛滿意。
這一日,白玉的徒弟郭放自告奮勇向宋青雲請命,調查阿舍的身世背景和品行為人。
長安城外,幾個孩童正在樹林中嬉鬨玩耍,郭放遠遠看見,不知想起了什麼往事,神情似黯然又似羨慕。餘光無意間瞥見草叢中遊竄出一條毒蛇,他眼神轉而一厲,突然計上心頭。
藥鋪,阿得和鐵蛋正各自忙活,忽然一個綠衣男子抱著孩子衝進來,口中大喊:“大夫!大夫!這個孩子被毒蛇咬了,麻煩你救救他!”
阿得急忙讓鐵蛋去拿靈蛇散,一邊指揮那男子將孩童放在隔間診室的矮榻上,細細診脈。
鐵蛋剛將靈蛇散遞給阿得,就看見那男子扶著劍踉蹌起身往外走,沒走幾步便暈倒在地。
他急忙喊了阿得過來,阿得仔細檢查後才發現原來孩子的蛇毒早已被吸出來,反倒是此人因為口中有傷,幫孩子吸毒的同時自己也中了蛇毒,再加上快步奔走,若非及時趕到藥鋪,恐怕早就毒發身亡了。
鐵蛋和阿得都十分敬佩這位公子舍己救人的精神,郭放連聲自愧不敢當,心底卻不免有一絲細微的觸動,這種發自內心純粹的關懷與熱忱,於他而言是一種近乎陌生的體驗。
那位阿舍姑娘身邊,都是這樣的人嗎?
毫無防備的天真。
趁著阿得去為其他病人診治,郭放不動聲色地打探藥鋪眾人的情況。鐵蛋對他極為佩服自然是知無不言,話題從阿得轉至石頭師父再到提及阿舍,也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
鐵蛋才說到石頭師父武功蓋世經常帶著阿舍一起鋤強扶弱懲凶除惡,藥鋪門口便傳來一道清越帶笑的女聲:“鐵蛋,你又為我跟師父胡亂吹噓什麼了?”
話音剛落,身穿藍衫黃裙利落裝扮的阿舍走了進來。
阿舍聽鐵蛋大致說了這位郭公子的事跡,對他的善舉也很是欽佩,還笑道若是石頭師父在場,多半會邀請他前往苦竹精舍做客休養。可惜如今寒舍隻住了姐妹二人,不便招待他。
郭放謙遜婉拒的同時不著痕跡地打量阿舍,前兩次見她皆在須臾之間,避之唯恐不及。
結合先前鐵蛋透露的訊息,他暗忖對方自稱孤女的身世應當不假,言行也頗為爽朗大方,想來品行不會差,畢竟她著實不像是心機深沉善於偽裝之人,這一點郭放自信不會看錯。
明眸善睞,顧盼生輝,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束明媚絢爛的陽光,讓人忍不住尋覓追逐。
如此耀眼的姑娘連他在直視的時候都難免有一瞬失神,石驚天會動心也是再正常不過。
幾番寒暄,阿舍適時止住話題,郭放則借口疲乏閉眼假寐,悄悄留意藥鋪三人的交談。
當阿得提及那個被毒蛇咬傷的孩子,阿舍一時笑容微斂,她似乎聯想到了其他的事,淺蹙的眉尖流露出幾分難解的憂色,顯然並不隻是在為那個孩子擔憂。
阿得也發現了她神色間的轉變:“姐姐,你不是說出去打探消息,打聽到什麼了嗎?”
阿舍輕歎了一聲,語聲帶出明顯的低落感傷:“我去看了那些家中有孩子被擄走的父母親屬,他們如今的情況都很不好,有些病倒在床,有些甚至···瘋癲失常。”
“那可如何是好!”阿得菩薩心腸最是聽不得這些,擔憂之色溢於言表:“不如我挨家按戶去看看吧,即便心病難醫,至少儘一點綿薄之力,他們也著實可憐。”
阿舍點了點頭,正色道:“我也是這個打算,想著能幫多少就幫多少。這兩日我走訪了不少地方,大部分家屬已記錄在冊,有餘力自請大夫的我們可以暫且先放一放,那些神誌失常的貧苦人家,我讓人將他們集中安置在城外的一處孤獨園了,如此也方便以後照料。”
“阿得,你先看看藥鋪有哪些藥是可治瘋癲失常的,屆時我帶你去給他們診治一番,縱然不能根治,能緩解也是好的。除此之外,若還需要其他藥材,你列個單子,我來想辦法。”
“好,我會把可能用得上的藥都帶著,不過有些草藥需要新鮮采摘,屆時可能要麻煩姐姐經常上山去采藥了。”
姐妹倆的談話隻稍稍壓低了聲,難避有心之人,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傳入郭放耳中。
五指成爪攥緊身下的被褥,郭放從未想過會聽到這樣的對話,幾乎是瞬間就愣住了。
若非自幼在白玉身邊養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忍耐,他險些呼吸紊亂露出破綻。
饒是如此,郭放的心緒也遭受了極大的震撼衝擊,他甚至難以克製自己不去妄想假設。
當年他被血玉觀音擄走以後,家中父母的境遇又該是何等艱難淒慘?
是否也有這樣兩位俠骨柔腸的姑娘出手相助,不辭辛苦地打點照顧?
隔著門簾薄紗,一道極其隱晦又帶著探究的目光在阿舍身上停駐了良久。
猶如鏡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