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山腰,黎見月忽然停下,她指著對麵山頭:“昭歌你看,我以前在那兒放羊。”
那是爸爸還在的時候,僅有的幾隻小羊,是黎見月童年為數不多的玩伴。
山與山之間仿佛沒有距離,昭歌很輕易地就能看到對麵。她甚至開始想象,年幼的黎見月趕著小羊的樣子。
原來了解一個人,是真的要到她長大的地方,才能一探究竟。
那些過去自己不曾參與的時光,忽然在這一刻變得清晰起來。
走走停停,這兒那兒的山頭,似乎遍布黎見月的身影。上山之路,似乎也變得沒有那麼吃力了。
重新踏回到平地上,黎見月指了指不遠處的小房子,興衝衝的:“昭歌快看,我奶奶在門口等我們!”
去年這會兒,黎見月趕在午飯前就回到家,今天晚了這麼多,奶奶不由著急起來。這不,都快走到村口了。
“奶奶!”脆生生的,是隻在老家限定版可愛的黎見月。
奶奶聽力尚可,肉眼可見地加快了腳步,舉起手笨拙地揮著,嘴巴一張一合的,聽不太清。
老人家如此吃力,昭歌提起東西就快步往前走,跟在黎見月身後都快小跑起來。這實在不是一個趕了大半天路的人,能有的體力。
三人在小道上彙合,奶奶看到昭歌很是欣喜,上前拉住她的手不停地拍著,講著她聽不懂的方言。
黎見月在旁邊充當翻譯:“奶奶說,你就是月牙兒的同學嗎?”
這樣念出自己的小名,黎見月後知後覺地有些尷尬,她不自在地縮了縮脖子,避開昭歌的眼神。
“奶奶你好,我是昭歌。”儘管有些累,可昭歌仍給了奶奶一個燦爛的笑容。
漂亮真誠的孩子總是能得到更多的喜愛,尤其對方還是自家孫女的同學。奶奶聽懂了這一句,高興地點著頭:“來來。”
她牽著昭歌的手就要往家走,甚至還想分擔昭歌手上的東西,被她立刻避開了。
“不用,我來拿就可以了。”
昭歌被奶奶拉著往前走,顧不上自己的行李,她扭頭對著黎見月甜甜一笑:“月牙兒,幫我帶上行李。”
明明被調戲紅臉的是她,任勞任怨扛起“家庭重擔”的,也是她。黎見月在後頭,踩著穩穩的步伐,沒一會兒就追上了前麵兩人。
她早早在電話裡和奶奶打過招呼,廚房裡已經備好了飯菜。
一進家門,奶奶就直奔廚房而去,老人家最關心的,永遠是孩子有沒有吃上飯。
方才,昭歌已經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遍房子的外麵。
房子不大,橫向呈長方形,是這邊房子特有的風格。雖然外立麵已經上過一層水泥,但明顯還能看到露出的紅色內磚。怎麼說,該有的一磚一瓦都有,可該有的破舊感也一點兒不少。
進到裡麵,在昭歌刻意放低的期待下,是與外麵不相上下的簡陋。那股從下了火車就開始累積的,難以言喻的心情,在這一刻達到頂峰。
淚是突然沁出眼角的,昭歌自己都沒防備,她立刻轉身抬手輕拭,眨了眨眼睛壓下那股酸澀。
戀人之間的默契在這時候體現得淋漓儘致,黎見月沒有發現昭歌情緒的轉變,但她突然走近,輕聲問道:“是不是覺得,我家超出你的想象範圍之外了?”
黎見月是帶著再尋常不過的詢問,絲毫沒有因為這樣的環境而自卑。
今天淚腺好像有點失控,眼眶的酸澀在黎見月輕聲細語的語調中再次湧現。昭歌皺著眉頭上前輕輕將她擁入懷中,她緊緊貼在黎見月耳側。
“超出我想象範圍的,是你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卻還是那麼善良溫柔。”
她忽然哽住的喉間,還剩下最後半句。無論如何,我不想讓你再遭受這世間的一丁點兒惡意。
那懸而未決的淚,終究還是悄然落了下來,悄悄滲進黎見月的黑發中。
她是那樣,難以克製地心疼她。
黎見月像是看穿了昭歌所有的心疼,她拍了拍昭歌的背,極近溫柔的:“沒關係的昭歌,我從來不覺得辛苦。”
尤其是,在遇到你之後。
兩人在房間裡抱了好一會兒,黎見月安撫好昭歌的情緒,兩人循著香味走到廚房。
“我特意跟奶奶說過,你不太能吃辣。”
她們來的時間剛好,桌上已經擺滿了菜,奶奶端著最後的洋芋上桌,招呼她們:“快來吃飯了。”
滿滿當當的,是奶奶能準備的最好的飯菜了。昭歌在看到的一瞬間,就能猜到。她有些不好意思讓老人家破費,但這份心她隻能收下。
在奶奶轉身回去拿碗筷的時候,昭歌立刻湊到黎見月耳邊:“明天不要這麼豐盛了,我不挑的。”
黎見月會意地點點頭:“之後都是我做飯,每頓都給你吃洋芋。”
“嘿,小姑娘家家的學壞了。”
奶奶正拿著東西回來,看到兩人笑著打鬨的場景,不由露出慈愛的笑容。她想,月牙兒的這個同學,不僅在學校照顧她,還能讓月牙兒這麼高興。
吃飯席間,奶奶不停夾菜給昭歌,不忘誇獎:“月牙兒,昭歌真是個不錯的女娃娃。”
誇獎來得猝不及防,黎見月愣了一下才笑著翻譯給昭歌。飯桌上笑成一團。
這個小家裡,也很久沒有出現過這麼開心的笑聲了。
洗碗間隙,昭歌幫著給碗過清水,她聽著嘩嘩的水聲,忽然扭頭問黎見月:“月牙兒,是你的小名對嗎?”
“嗯。”
“我覺得小月牙叫起來更順嘴。”
黎見月渾身一顫,停下洗碗的動作,垂著腦袋:“奶奶喜歡叫月牙兒,小月牙,是我爸爸喜歡的稱呼。”
說來,自從爸爸去世,她再沒有聽到過這三個字了。
昭歌不知道這裡頭竟然還有這麼一層含義,拍了拍嘴:“抱歉,那我和奶奶一樣。”
黎見月輕輕搖頭:“沒關係的昭歌,你怎樣叫我都喜歡。”
洗碗的十來分鐘裡,黎見月的耳邊充斥著自己的小名。她不知道,原來這三個字可以是這麼撩人心弦的。
昭歌的興致不減反增,念叨好一會兒,突然又說:“你有昵稱了,那我呢,我也應該有一個才對。”
皺眉思考了好一會兒,黎見月試探著問道:“昭昭?”
她不想隨外婆和祁希的叫法,小歌這兩個字總覺得不太符合昭歌的氣質。
昭歌似是極喜歡這個名字,眼睛在瞬間被點亮:“好,我喜歡這個。”
這一刻,她忽然無比慶幸,當年改回了媽媽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