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忙碌的人一旦閒下來,也總愛給自己找點兒事情做。因此,黎見月在過完年之後,就再也沒法心安理得地閒在家裡。
她拎著來時的小箱子,又踏上了回申城的路。
正月初五,偌大的申城動車站也顯得有些冷清。
黎見月熟練地走向地鐵換乘站台,她節儉慣了,除非趕時間幾乎不會打車。一路上,她都非常放空。以至於,本該回家的人,卻站在了公司樓下的出站口。她歎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還是往公司走去。
沒想到,這個時間,還有人在公司。黎見月好奇地走向燈亮著的位置,那人因為聽到動靜抬起頭來。
“學姐?你怎麼在這?”
柳知意平靜的臉上浮現苦笑,她拍了拍眼前堆成一疊小山的資料。
“喏,乾活唄。”
想到她現在跟的項目,正是昭歌的公司,而其中大半原因還是因為她。黎見月抿著唇,目露愧疚之色。
在她道歉的話說出來之前,柳知意裝作沒看到的樣子,反倒換上一副歎息的語氣:“哎...好趕,明天就要,晚上我要住在這了。”
她一邊歎息一邊翻開一疊新的資料,餘光卻放在了黎見月身上。誰知,黎見月卻沉默著走開了,竟是一句話都沒說。
在她走開後,柳知意才抬頭看向她的背影,眼中驚訝之色儘顯。奈何工作量實在太大,她來不及多想什麼,重新低下頭去。
沒過多久,她以為已經離開的人,卻抱著電腦回來了。微愣,柳知意揚起了然的笑,而後想到什麼似的,又極輕地歎了口氣。
她們兩人經常搭檔,早已練就不必言說的默契。黎見月主動拿過一半資料,立刻進入工作狀態。
落地窗外的夜色逐漸濃厚,室內的燈光和電腦屏幕的光卻一直沒有熄滅。黎見月一旦開始認真工作,會把所有的事情都拋到腦後。
她對著資料做最後的檢查,反複盯著同一個地方微微皺眉,她握著紙張轉頭,剛想張口,發現柳知意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
下意識瞄了一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淩晨三點。黎見月拿過一旁備著的小毯子替柳知意蓋上,又調高了空調的溫度,而後一臉平靜地重新投入工作。
她像是不知疲倦,也從不受睡意困擾,待處理的資料一點點減少。
直至窗外又泛起新一天的白。
受生物鐘的召喚,柳知意悠悠醒來,第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黑色鍵盤,她瞬間清醒大半,猛地坐起身:“糟了!”她還剩那麼多資料沒翻完!
安撫她焦躁的心的,是一旁想起的溫和嗓音,“學姐,你醒了。”
柳知意微微眯起眼睛,她看到,黎見月被身後的陽光籠罩,正低著頭整理桌麵。察覺到她目不轉睛的視線,黎見月疑惑地抬起頭來,朝她柔柔一笑:“我已經校驗過了,資料已經拷到你電腦裡了。”
肩膀微微一動,毯子滑落,柳知意回過神來:“你通宵了。”
黎見月卻避而不答,她收好自己的電腦,指指不遠處的行李箱:“學姐,我先回家一趟,有事你打我電話。”
她原本準備上午去看望外公外婆的,但不用想也知道,因為昨晚通宵眼下多了一片青,這個樣子過去一定會被兩個老人說教。黎見月現在急需回家補覺,為晚上挽回一些狀態。
柳知意來不及道謝,也匆匆開始收拾東西,她之所以這麼急,確實是因為上午的會議需要。等她收拾好抵達昭歌的公司,會議也即將開始。
黎見月的翻譯,支撐她走完上午的會議。中場休息的時候,柳知意裝作不經意地看了一眼昭歌,心道,這兩人在工作上倒是絕配,恨不得一年365天都滿負荷工作。
這場會一直開到下午,柳知意慶幸自己昨晚上沒有通宵,否則今天怎麼可能撐得下來。她一想到始作俑者,便踩著高跟鞋走到昭歌麵前,指著自己的黑眼圈:“昭總,下次開會能早點給資料嗎?”
國外不過春節假期,工作來得突然,這次確實有些為難人,昭歌麵露歉意:“抱歉,下不為例。”
頓了頓,柳知意又道:“你大概不知道,你給的資料和預留給我的時間,除非通宵否則絕對做不完。但是你看我現在不太像熬夜之後的狀態吧。”
因為她這兩句話,昭歌的心重重跳了兩下,她輕輕咬緊牙關又鬆開,被柳知意騙進“陷阱”中:“所以呢?”
“所以,當然是有田螺姑娘幫了我。”
柳知意也不在乎昭歌是什麼反應,她的目的已經達到,收好電腦離開會議室。趴在桌上睡了一晚,她也需要回家補覺。
在那張黎見月曾緊盯著看過的玻璃上,倒映出昭歌晦暗不明的臉。
-
儘管補了一覺,但黎見月盯著鏡子裡的黑眼圈深深歎了口氣,隻好加重了手上遮瑕的量。為此,她不得不加了一個大地色的眼妝。抿完口紅,熬夜帶來的倦色才一掃而空。
黎見月拎著禮物來到一處老小區,從進入大門開始,她不斷和迎麵而來的老人們打招呼。
“見月又來了啊,二老好福氣,這還沒過完年呢。”
“見月今天看上去精神頭很好嘛。”
“晚上留在這邊吃飯吧?”
她微笑著一一回應,十幾分鐘過去才走到單元樓下。踩著台階上樓,老小區的樓梯間回音明顯,她聽到後麵還有一個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黎見月沒有在意,稍稍加快了步伐。來到熟悉的家門前,她手裡有鑰匙,但還是習慣性地敲門。
不知是不是敲門聲太小,門遲遲沒有被打開。黎見月正想著要不要找一下鑰匙,後頭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怎麼在這?”
黎見月瞬間攥緊拎著袋子的五指,她有些無措地張了張嘴。來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和昭歌在這裡遇見。
回過頭,黎見月看到昭歌微皺的眉頭,她對著自己總是平淡冷漠的臉上,頭一次有這樣明顯的疑惑。
就在兩雙眼睛無聲的交彙間,身後的門終於開了。
外婆扶著門框,顯然也沒料到她們會一起出現在門外,但轉瞬爬上眼角的開心卻是實打實的。
“在門口傻站著做什麼,進來,快進來。”
黎見月先一步進門,昭歌緊隨其後,外婆盯著許久未見的親外孫女,隻是無言地一下一下拍打著她的背。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昭歌給了她一個結實的擁抱:“外婆,我很想你。”
“想我以後就經常來看我!”
外婆忽然退開擁抱,看向昭歌試探著開口:“你們?”一起來的?
避開視線,昭歌隻淡淡道:“門口偶遇。”
多的,一看就是不願再多說的樣子。如此,外婆立刻了然,臉上的笑意也淡了不少。
黎見月帶了不少東西過來,正站在茶幾旁一一擺放,外公在一邊戴著老花鏡一個個看過去。外婆領著昭歌也走過去,卻不動聲色地把人往黎見月身邊帶。
於是,兩人就這麼並肩地站在了一起。
平日總在工作場合匆匆而過,此刻穿著同樣平底的拖鞋,昭歌忽然驚覺,從前那個她要彎腰去吻的女孩子,如今好像一低頭就能吻到了。
她把長發悉數盤起,露出光潔的脖頸,她的耳朵上沒有任何首飾,玲瓏小巧。她今天的眼妝尤其好看,不同於平日工作的素淡,深色的眼影襯得那雙眼睛愈發深邃。眼線微揚,拉長了眼尾,平白多了幾分嫵媚。
時光在她身上流淌過的痕跡實在太過明顯,明顯到她幾乎和從前判若兩人。從前的她像一條山澗小溪隻拐了個彎,便彙入江河消逝不見了。
她看上去比自己更像二老的親外孫女,熟稔地說著自己的近況。
昭歌一時竟有些恍惚,她們從前,真的在一起過嗎?
眼前這個人,大抵跨越了不止八年的時間。否則,她怎麼會覺得她如此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