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徒弟武藝有成，下山闖蕩江湖。
正逢蜀中大旱，災民無數，徒弟年紀還輕，悲憫天人，掂量一下身上揣的銀子不少，索性四處散財，廣為救濟。
路邊有一小乞丐，蜷縮在城牆腳下，背脊彎曲雙臂護著懷裡一個破瓷碗。徒弟見了，心中憐意大起，想自己年幼時便隨了師父上山學藝，據說當時已是孤兒，隻是山中歲月靜好，又有師門中人相伴相顧，是以從未嘗過孤苦伶仃窮困潦倒的滋味。
當下將那小乞兒帶回客棧，招待他一桌子菜，小乞兒風卷殘雲之後，徒弟便幫他打了熱水來淨身。小乞兒眨著烏溜溜的眼睛瞧他，始終一言不發。
拭淨了臉，徒弟瞪著那臟亂汙垢下的小臉蛋，眼都直了。
……真是可愛……好可愛……
師門將徒弟教養得極好，徒弟雖未在江湖上曆練出什麼名聲，但師兄師弟和其他門派來訪者，見過他的都會讚一聲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可惜他有個不為人道的小小癖好。自然，無傷大雅，他不說，旁人也是看不出來的。
小乞兒還眨巴著眼睛，那裡頭已經染上了濃濃好奇。徒弟回過神來，溫柔道：“孩子，我收你為徒如何？”
小乞兒不回話。
徒弟又道：“包你吃穿住，從此你可以不再挨餓，不會再找不到地方睡……”
小乞兒靈動的大眼閃了閃，猶豫一會，終是輕輕點了一下小小的頭顱。
徒弟滿意之極，道：“叫師父。”
小乞兒巴掌大的雪白小臉上現出淺淺的酒窩，依稀是個羞澀的笑，徒弟看得心搖神動，幾乎按捺不住，半晌才聽到一聲怯怯的喚：“師父。”
徒弟眉開眼笑，既然成了師父，想對徒兒做什麼都行啊！於是不再忍耐，伸手捏捏自家徒兒白嫩嫩的臉頰，手感果然很好。
“我的乖徒兒。”
從此徒弟成了師父，小乞兒自然是徒弟了。
【二】
年輕的師父帶著年幼的徒兒行走江湖，一時也是逍遙無比，自在無比。
小徒弟乖巧伶俐，善解人意，師父熱了懂得用小手為師父扇涼風，師父冷了知道勸師父添衣，師父渴了會端上茶來，師父餓了馬上去買吃食奉上，直把師父伺候得裡裡外外無一不舒坦，做師父的心懷大慰。
師父丟給徒弟一本劍譜一本內功心法叫他自行學習領會，口上說“徒兒你天資聰穎定能學好不懂就問”，自此便落得清閒。
徒弟卻不敢懈怠，日日勤學苦練，師父偶爾指點幾句徒弟便像得了神諭，望著師父滿眼憧憬之情。師父暗暗感歎：多好一徒弟，我果然眼光好。
師父最愛做的事便是懶洋洋地支使徒兒乾這乾那，然後欣賞著徒兒忙裡忙外累得小臉愈發白裡透紅心中偷笑，偏生徒弟還掛著甘之如飴的笑容殷勤問道：“師父還有吩咐麼？”
徒弟有時練功或做雜事大汗涔涔，師父會掏出手帕仔細地幫徒弟擦去額上汗水，徒弟每每心中感動，眼神更加如水潤透亮。每當此時，師父總是心癢難當，忍不住出手捏捏那可愛小臉，跟著便能見著徒兒不好意思地低了頭羞澀的笑，師父的一顆心簡直要被融成了水。
乖徒兒啊乖徒兒。再來幾個也不嫌多啊。
師父說徒兒你一個人定會寂寞，為師再幫你收幾個師弟吧。
徒弟目光閃動，隻輕聲答：嗯。
於是師父便陸陸續續收了三個師弟，清一色是長得可愛的小孩。
師父徒是收了，然而教養他們的責任似乎落在了大徒弟身上，大徒弟教師弟們紮馬步教他們練劍，師父隻負責逗他們玩。
一個小孩管教一群小孩，自然要有些本事，拿出些威嚴的。大徒弟練功越加勤快，一張臉慢慢變成板著的時候居多，眼中也漸漸增添成熟之色。
師父開始發現大徒弟不可愛了，萬分不解其中原因，幾番開導下來徒弟都推說無事無煩憂。
師父很是惆悵，莫非這就是成長的代價？
三番兩次逗徒弟未達預期效果，師父瞅著大徒弟淡漠的表情，鬱悶了。最後師父拍板決定，不闖江湖了，回山上去。
師父心中起誓，回去以後定要慢、慢、調、教這死小孩！
【三】
師父徒弟一塊兒回了山上，師門中人片刻驚愕後皆搖頭歎道：就知你懶散性子，耐不住江湖奔波。
師父一瞪眼，回過頭來卻對幾個徒弟語重心長：“乖徒兒們，為師是為了讓你們心無旁騖好好練功才舍了這幾年在江湖上闖出的名聲回到這清淨山上的，你們莫要辜負為師一番苦心啊！”
最小三個徒弟麵色古怪諾諾不敢吱聲，唯有大徒弟麵上淡淡的，一雙深黑眼眸便這麼直直看著師父。
徒弟在師父身邊幾年來已略見少年雛形，他負手在後，道：
“委屈師父了，今後徒兒定當好生伺候您。”
師父本該大喜過望，今後又可對徒弟為所欲為了，然而此刻給徒弟這麼看著，竟說不出話來。一時欲哭無淚：還我當初那個天真可愛含羞帶怯的乖徒兒！
此後流年輾轉，歲月悠悠過，徒弟果然說到做到，侍奉師父體貼入微，辦事麵麵俱到，把師父伺候得一日勝過一日懶散。
隻是那叫師父惦念唏噓的天真羞澀的性子卻再也回不來。
師父猶不死心，多番努力，未果。
眼看徒弟們一個個長開，大徒弟更是如翠竹身形節節拔高，半年前已超過了師父的身高，直叫師父眼紅不已。加之徒弟麵相生得清秀細致，隨處一站便是鶴立雞群，近年來行走江湖已博得不少美名，師父不眼紅，隻是有些許感慨。
徒兒是越長越大了，出息了，也越來越不乖了……
某天徒弟院中練劍，正是花樹開得最盛之時，風一過，漫天殷紅飛卷，花隨劍舞，十分好看。師父遠遠瞧著，朦朧花影劍影中他那徒兒神情一貫的清清冷冷，師父又開始例行公事地傷感起來：哎呀當年那貼心的小棉襖呐怎麼一轉眼就變成冬天裡的小背心呢？
徒弟察覺師父來到，止了劍勢，還劍入鞘，不言不語轉向師父行了個禮。
師父見他低眉順目，隻覺風清神遠，頓時又起了心思，溫聲道：“為師觀你劍法已有小成，想必是窺得其中精髓之故。”
徒弟恭順道：“是師父教導有方。”
師父琢磨著自己從來吃了睡睡了玩，這幾年徒弟似是掌握了練功法門很少來請教……這個……他輕咳一聲，撇下不自在，繼續溫言：“你既然大有長進，今後也可緩緩練劍的進度，須知欲速則不達……”說著，狀似自然地拿出手帕貼上徒弟額頭，一點一點為他擦去汗漬。
徒弟不言不動，由他輕柔動作。
師父心中一喜，語氣愈發柔和：“瞧瞧你，總是累成這樣，師父也心疼啊……”
徒弟眼中似有異彩劃過，師父喜不自禁，探手出去，欲落至他發上，不想徒弟甚是機敏，身形一晃便避了開去。
師父大感索然無味，悻悻收回手，隻聽徒弟道：“師父，徒兒已非孩童。”言下之意，師父不該再像對待孩童般對待他。
師父心裡恨恨的，不過看徒弟那副靜如死水的表情，頓時沒了氣，苦口婆心道：“乖徒兒啊，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在為師眼裡你永遠是孩子。”所以說死小孩你給我摸一下頭也沒損失嘛。
他目光很真摯很慈愛心想這回一定能感動徒兒，結果徒弟隻是很緩慢的看了他一眼，仿佛看穿他心思一般：“可惜徒兒已長大，不甘再做孩童。所以……還請師父多多包涵。”
師父一時間又是鬱悶又是惆悵，隻能吹胡子瞪眼地看徒弟再施一禮後安靜離去。
死小孩，為師就不信征服不了你！
……
【四】
師父某天不知為何豪興大發揚言要重入江湖。
然後他瀟瀟灑灑地飄然下山了，然後他是被人抬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