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燥熱的夜晚與十幾年前的傍晚,連接在了一起。有個聲音從那個傍晚,傳入此刻——同學,你怎麼樣,能站得起來嗎?
黃盟慢慢站起身,看向身後的人,輕輕地叫了聲,“老師”。
他滿臉的眼淚,不知是劇烈嘔吐後的生理現象,還是彆的什麼原因。眼睛裡除了眼淚,還有委屈和驚恐。對著蘇慕佟叫老師,聲音細弱,像個受傷的少年,習慣倔強獨撐。隻有被親近的人關切問詢時,才放任難過湧出。
這些眼淚又像釘子一樣,把這張慘兮兮的臉,釘進蘇慕佟的頭腦中。大腦沒有痛感神經,隻能感覺到某片區域被拉扯撐開。不疼,但也不好受。像是往一個小口袋裡,硬塞超出它容量的物品。
時空交彙隻在片刻,錯覺也隻停留片刻。
緊接著,黃盟又轉過身扶牆乾嘔起來。過了好一會,他才喘著氣慢慢直起身。一瓶擰開的礦泉水,已經遞到他麵前。接過水漱完口,這才轉身麵向蘇慕佟說了句謝謝。
蘇慕佟沒接話。他看到黃盟的手一直在抖,聲音也有些顫。他在害怕,蘇慕佟想。拿回他手中的礦泉水瓶,擰緊瓶蓋。想要伸手去攙扶對方,不想被對方避開了。他隻好收回手問:“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吧。”
黃盟覺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如果不是光線不足,對方現在就能看到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蘇慕佟的手伸過來時,他本能地躲開,不想讓對方發現自己的恐懼與脆弱。
可是當蘇慕佟說送他回去時,“……回頭找你”這個惡心的聲音同時響起。還未放鬆的神經更加緊繃,錚錚作響。仿佛下一秒就會斷裂。
他深吸一口氣,穩了穩聲音說:“蘇老師,你上次說過你就住在學校附近對嗎?”
“對,從這巷子出去,往南走一個路口。我住的小區就在那。”蘇慕佟有點納悶對方為何反問他的住處,但還是老實回答了。
“那……那我可以到你那借宿一晚嗎?”黃盟儘力控製聲帶,不想放出顫音。
“啊?”蘇慕佟沒反應過來。
是受太大刺激了,大腦已經開始迷糊不清了嗎?還是剛剛他與老師身影重疊的錯覺,還留有殘影。否則自己怎麼會提出這種請求。黃盟一時尷尬,趕忙找補,“不好意思啊,我有點喝多了。麻煩你送我到主路,我打車回去就行了。”
前一句說要借宿,後一句說自己打車回家。兩種答案都不在蘇慕佟的預設內,不能怪他反應慢。理智告訴他,把對方送上出租車就行了。但是對方一直顫抖的手,就像放在了他心臟上,抖得他心率失衡。
心臟跳動失了準頭,連帶著大腦也供血不足。範圍應該波及語言模塊,讓他開口的話成了“看你很難受的樣子,從這裡到我住的地方有條小路,我們抄近路吧。”說完也不等回答,直接側身半攬過對方,引他往自己住的方向走去。
走了好一會,黃盟的腦袋才稍微清醒過來,明白自己是要往哪去。蘇慕佟應該看出來了吧,不然怎麼會答應自己這麼突兀又無禮的請求。想到這,剛才一直繃著的神經莫名放鬆了些。但是半倚著對方,又讓他生出點不一樣的緊張感。
正想著是不是要開口說點什麼,對方卻靠了過來,問:“你是不是冷啊,馬上就到了”。這下是直接摟著,黃盟也抖得更厲害了。
大約十分鐘後,終於到達蘇慕佟住的地方。他租的是一室一廳,陳設簡單,乾淨整潔。進門後,他將黃盟扶到沙發坐下,問道:“你剛剛吐了那麼久,現在要吃點什麼嗎?”
“不用了,我不餓,就是頭有點暈”。黃盟半靠在沙發上閉著眼,聲音沙啞地說道。
一路走回來,身體和神經已經放鬆了,但是酒精又殺回來了,他現在整個腦袋都昏沉沉的。意識是清醒的,感知卻有些迷糊,反應也慢半拍。
蘇慕佟給他倒了杯水,說:“那你喝完水就在這休息吧。”
黃盟睜開眼睛,抬頭看看站在身邊的蘇慕佟,慢悠悠道,“我想洗澡”。他現在眼神迷蒙,水汽氤氳,表情還有些委屈。
蘇慕佟看著,頭腦中瞬間有兩個字顯現——撒嬌。輕咳一聲,似是掩飾腦內的遊神,他回道:“頭暈還是不要洗澡了,浴室裡熱氣太大容易暈倒。”
“不行啊,我現在身上又是煙酒的味道,又是嘔吐物的味道,臟……。”大概真是酒精上頭了,黃盟說話的語速變得很慢,語氣也變了,聽起來確實有一種……撒嬌的意味。
蘇慕佟收回自己的目光,也把剛剛那個表情收進盒子裡,貼上“撒嬌”的標簽。俯身拉起黃盟,帶他走進浴室。
浴室是乾濕分離的布局,他把黃盟推進淋浴間,遞給他毛巾,告訴他冷熱水開關。然後幫他關上玻璃門,站在外間說:“我就站在外麵,以防你暈倒,可以嗎?”
花灑的水聲伴著輕輕的一句好,傳進蘇慕佟的耳朵。這時他才有空閒回想剛剛在暗巷中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