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我還以為自己挺小心的。”蘇慕佟自嘲般說道，“我這種……你應該有自己的判斷吧。”

所以，確實如自己猜想的那樣嗎？

“我也隻是猜測，不敢肯定，你……你想先說出來嗎？”又是一個職業習慣，引導鼓勵對方說出自己的困擾與想法。

而且，如果真像自己猜測的那樣，隻有對方先說出口自己才能給回應不是嗎。如此想著，黃盟不由正襟危坐，等待著對麵人接下來的話。

“怎麼說呢，我是天生的。”對麵人緩緩開口說道，“小的時候沒覺得有異樣，稍微大點了才發現自己和彆人不同。其實，如果不是爸媽帶我去醫院做檢查，醫生又說這無藥可醫，我並不會覺得自己有病。這種感覺怎麼說……就像天生的盲人，以為世界本身就是黑暗，並不會認為黑暗有什麼不對。當然，也無法理解什麼是光明。但是，那天我見到你……”

蘇慕佟正要激情訴說自己對黃盟的第一印象，卻被黃盟出聲打斷。“等一下，你父母帶你去了醫院，醫生還說你無藥可醫？”

黃盟的語調明顯提高，似是有些不滿。但在蘇慕佟聽來，以為他是出於職業素養，覺得醫生不應該這樣說話。

而事實是，兩人根本在雞同鴨講。蘇慕佟說的是自己的臉盲症，黃盟以為他說的是性取向。

“唔…雖然醫生說得有點直接，但這也是事實。我自己也查過資料，像我這種天生的臉盲症，跟大腦神經元信息交互有關，根本無從治療。不過……”

蘇慕佟還在解釋著，但是黃盟已經聽不進去了。他正調動全部的腦細胞，分解對方說出的“臉盲症”三個字。

臉盲症，又稱麵孔遺忘症，臨床表現為看不清彆人的臉，或對彆人的臉型失去辨認能力。成因未知，有先天和後天之分……

一連串的詞條解釋，從黃盟的頭腦中掠過。

蘇慕佟有臉盲症，所以他才會一直盯著我的臉看。所以他不是對我有那種意思，隻是因為臉盲……

因為臉盲症啊……

如果現在有儀器能觀察到黃盟的大腦，那些神經元肯定是劈裡啪啦，火星四濺的樣子。

他竟然會是臉盲症患者……

難怪他的書架上還有腦科學類的書……

從外貌層麵說，他根本就不認識我……

所以他也不可能對我有意思……

他是異性戀吧……

一個念頭接一個念頭地不斷冒出來，就像是LED顯示屏上滾動播放的信息。最後一條大寫加粗的信息是：一定不能讓對方知道，自己剛剛在期待些什麼！

“……怎麼啦，又不舒服了嗎？”蘇慕佟停住話頭，轉而問道。看著呆愣不動的黃盟，吃了一碗白粥後臉色也更白了。

“啊，哦，沒事，剛剛吃得太急，有點噎著了。”黃盟回過神來，混亂的大腦開始高速運轉。邊努力回想對方剛剛說了些什麼，邊隨口扯了個理由。

看看對方花半個鐘頭才吃完的粥，蘇慕佟想，看來他的腸胃不太好啊。

“沒事就好。我的情況大概就是這樣，你怎麼看？”雖然早已接受無可救藥的事實，但還是想問問黃盟的看法，可能因為……因為他不一樣吧。

“唔…我畢竟不是醫生，對神經科學也不了解。你說是天生的，所以…我相信醫生的判斷。”黃盟斟酌著遣詞造句。

這是蘇慕佟意料之中的答案，但他還是好奇問道：“那你是怎麼猜到的，就因為我一直盯著你看嗎？”這麼多年與他人的交往中，並沒有人發現他的毛病。而且，因為在交談中始終關注對方，反而讓人覺得他禮貌真誠。

“啊，那個呀…我發現你一直觀察我。但是這種觀察又不像是對陌生人的那種打量，倒更像是…是見到一種從未見過的事物，新鮮、好奇、興奮。所以我以為你是有記憶方麵的障礙，倒是沒猜想到臉盲症。畢竟不常見嘛，哈哈……”黃盟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各種臨時拚湊的詞語，不經思考胡亂蹦出。

“哦，我還以為你也遇到過跟我一樣的人呢。”蘇慕佟略略低下頭，黃盟的話讓他感覺不好意思。雖然對方誤解了他的病症，但對心理的描述是符合的。

他見到黃盟的感覺，就像盲人重獲光明，失聰者聽到聲音一樣。一開始驚慌失措、不可置信，然後興奮、好奇、貪婪。恨不得拿相機記錄對方每一幀的表情，好供自己逐寸細察印記。站在對方的立場看，自己的念頭應該很變態吧。

想到這，蘇慕佟更覺心虛，借著收拾碗筷進廚房短暫逃離。

然而，他的樣子看在黃盟眼裡是失落難過、垂頭喪氣。這個毛病應該給他帶來很多麻煩吧，還會經常被人誤會，連我都以為他是……

想起自己誤以為他是“深櫃”，剛稍緩的尷尬感又回來了。

此刻如果有雙上帝之眼，肯定要笑話這兩人的自作多情。可惜兩位當事人並不知曉，各自心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