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謝謝阿姨。”

“來來，我們再喝一杯。”蘇爸拿起酒杯，打圓場道。

四人端起酒杯，碰撞出清脆的聲響。暫停的電影，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繼續播放，畫麵替換成此刻舉杯同飲的四人。

可惜自己隻是個偶然的闖入者，黃盟想。再美好的氛圍也與他無關。酒過席散，他能留下的也隻有這一小段記憶……

吃完飯，大家一起幫忙收拾。蘇媽媽吩咐蘇慕佟刷碗，做清理工作。之後拉著黃盟到客廳說話，蘇爸也陪同在旁。

“盟盟啊，阿姨有話就直說了，我們家童童有臉盲症你是知道的吧。”蘇媽媽靠近黃盟小聲說道。

“知道，他跟我說過。”黃盟點頭，如實應答。

“那他有沒有跟你說，自己有過一段時間抑鬱的情況。”蘇媽媽問得更小聲了。

這倒沒有說過。蘇慕佟是說過自己有段時間情緒不穩定，但沒有說已經到抑鬱的地步。黃盟也不由得，向蘇媽媽的位置傾了傾身。

“他上初一的時候，可能是環境變化，身邊都變成了陌生的同學。因為臉盲症，就鬨了不少笑話。有同學知道後，就經常拿這個開玩笑，導致他害怕去學校。經常哭著問我，自己為什麼跟彆人不一樣，說同學們都嘲笑他是怪人是睜眼瞎……”

說到這裡，蘇媽媽的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可以想象麵對兒子的提問時，她內心是多麼難過憤慨。

“後來，他就拒絕去學校。在家裡也是不聲不響不說話，經常一坐就是半天不動。我們帶他去醫院，醫生說已經有輕度抑鬱的症狀。開了一些藥，讓我們多注意孩子情緒。我們那時候都還在學校當老師，隻能輪流請假儘量多陪他，但也總有不在家的時候。有一天我下班回來，發現……”

蘇媽媽的手抖得厲害。蘇爸爸坐了過來攬住她，接過話道：“我們回來的時候，發現童童躺在地上。身邊都是嘔吐物，還有空掉的藥瓶，立即叫了120送醫院。還好那個藥物藥性輕，洗過胃算是沒事了。不過醫生說因為營養不良，加上長時間的情緒問題，導致他身體比較弱，可能會昏迷較長時間。我們在病房守了兩天，他才醒過來。”

在病床上醒來的少年蘇慕佟，見到坐在床邊的父母，第一句話就是道歉。他說，爸爸媽媽對不起，我想快點好起來，所以一不小心把藥吃多了……

蘇爸爸說完這些，低下了頭。有些記憶隻能鎖進暗箱，永不見天日。因為一旦想起，總會佐以疼痛與悔恨。

蘇媽媽輕拍老公的手。多年來，他們一直這樣互相安慰支撐。

蘇慕佟出院以後，蘇媽媽就請了長假，一刻不離地守著他。剛好也很快放暑假了，倆人商量這樣任由發展是不行的。

趁著暑假，蘇媽帶兒子去孤兒院、去特殊學校、去殘障人士協會，做義工、當誌願者。蘇爸就去各大書店圖書館，找相關的書籍報道，了解臉盲症這個病。

“那時候網絡還沒有普及，我們也都不懂，但還是買了一台電腦回來……”

他們就是想通過各種方式，讓蘇慕佟認識到世界的寬廣與包容。讓他知道，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千奇百怪的生物；讓他知道自己並不奇怪，也並不孤單。

“在地球上的其他角落，還有許多和他一樣的人們。大家都在學習用自己獨有的方式，去認識、感知這個世界和身邊的事物。”

這些話，蘇媽媽對年少懵懂的蘇慕佟說過一遍又一遍。如今再次講述，眼前還能看見當年那個瘦弱沉默的孩子。

黃盟仿佛也能看到那個畫麵——十幾歲的少年，從天真爛漫到沉默寡言，再到消極厭世……

幸好，他有善解人意的父母。會想儘一切辦法幫助他、帶領他，不斷鼓勵他，將他帶回“正常”。

幸好，無論過程多麼艱辛漫長，結局終歸是好的。

緩了緩情緒，蘇媽媽繼續道。“阿姨跟你說這麼多，其實是想請你幫忙。”

“幫忙？”

“他雖然現在看起來很健康，很積極，但我始終還是會擔心。特彆是當他周圍的環境、人物有變化的時候，高中第一年、大學第一年、工作第一年……每到這樣的轉變階段，我總是懸著心，就怕會影響他的情緒，又引起抑鬱症狀。”

黃盟能理解她的擔憂。正常人麵對這樣的轉變，都需要一段時間適應習慣，更彆說蘇慕佟了。他的應對壓力必然遠遠大於常人。

“他去年開始帶班當班主任，我和他爸其實是不讚同的。當班主任不比單純的授課老師，要對學生有更多的了解，付出更多精力與心血。我們實在是怕他壓力太大，又造成……”

蘇媽媽停頓了一會，繼續道：“所以，阿姨是想請你幫我們多看顧他一些。你是心理老師，肯定比我們更懂，他如果壓力大或者心情不好了，還請你多開導開導他。”說著，拉過黃盟手握住。像是請求，又像是委托。

“那是當然的。您放心，如果他真出現情緒問題，我會及時乾預的。”黃盟毅然應允。

“謝謝你！除了大學畢業那一回，他就從沒請過朋友來家裡吃飯。我們一直都擔心，是不是因為他的情況，導致他不願意跟人深交，身邊也沒有親近的朋友。

“他也從來不提學校的同事。但這次放假回來，倒是跟我們說了不少你的事。我想，他肯定是很喜歡你這個朋友，想要深交下去的。”

這讓黃盟有些驚訝。他以為像蘇慕佟這樣，親子關係密切的家庭。孩子身邊關係好的同學朋友，父母都會認識了解。

實際上，蘇慕佟不太說這些。就連這次黃盟的事情，也是無意說漏了嘴，才會被父母刨根問底。

蘇媽媽一直握著黃盟的手沒鬆開，黃盟也沒有掙脫。這感覺，就像小時候媽媽請小朋友們吃零食，然後跟他們說，我家盟盟膽子小，認生，希望你們能和他做朋友，帶他一起玩好嗎？

彼時，黃盟還是躲在媽媽身後，膽小害羞不敢上前的小朋友。需要媽媽出麵，才能讓彆的小朋友和自己玩。現在角色互換，他在接受另一位母親的委托，請他幫忙看顧自己的兒子。

黃盟的心裡一時動蕩，眼前的蘇母與自己的母親形象重疊，成了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