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受著逐漸平緩下來的心跳聲,長吸了一口氣,又歎了出來。
想再睡也已經睡不著了,裴若生乾脆起床更衣,摸黑下樓去了。
他醒得實在太早,樓內漆黑安靜,沒有一點光亮照路。
才從樓上下來,裴若生忽然看到了一個人。
那人穿著黑衣,隱沒在客棧一樓的陰影中,若不是他動作,裴若生恐怕都難以察覺。
隻是……這大半夜的,誰會跟自己似的穿衣出來活動?
正疑惑,那人卻忽然朝他走了幾步。
窗外的冷光透進來,勉強照出了他的眉眼。
是常念。
裴若生心頭一驚,瞪大眼睛細看。
十步開外,常念站定看著他。
若換做平時,常念必定會嘴裡叫著“師尊”,然後快步過來跟他解釋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可眼前的常念卻不太對勁。
“你乾嘛呢。”
“師尊猜不到麼?”常念頭一偏,霧氣般的月光照在了他的眼睛上,凜冽而帶著殺氣。
裴若生的第一反應便是——常念被心魔控製住了。
思及此處,他全身都緊繃起來,隨時準備迎接常念的進攻。
可常念卻轉過身,腳步懶散地走到了一張桌子跟前。
隨著他的腳步,裴若生這才看清,常念的腳上還沾著血,一步一步,全印在了地上。
此時他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漸漸發現了很多剛才沒有注意到的東西。
比如黑暗中大片的血跡,和常念擱在桌上的佩劍。
劍刃鋒利,還掛著殘血,正往地上一滴一滴地掉著。
“你做了什麼?”裴若生質問的聲音很輕,可手裡已經動作起來。
一根絲線自金珠飛出去後便綴在尾後,輕易將常念捆綁起來。
他也不掙紮,隻是兀自笑著,看得裴若生後背汗毛直立。
“師尊,有的壞種永遠都不會暴露自己的本性,我就是那個養不熟的壞種,你若是真想救我,就殺了我吧。”
常念的聲音輕緩,帶著某種循循善誘的意味。
這話聽得裴若生直冒火,他將絲線一拉,把常念綁得更緊了些。
“你大晚上夢遊麼?說的什麼話?!”
常念被縛得悶哼一聲,隨即譏笑一聲,質問道:“你現在還當得了我的師尊麼。”
裴若生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是啊,自己……還配當一個師尊麼?
他心底裡早就這樣自疑過,卻從未這樣直白自問過。
當這話從常念嘴裡說出來時,他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因為他害怕這問題的答案。
“師尊,你不想證明一下嗎?”仿佛是看出了他的猶疑,常念的眼睛忽然睜大,眸光明亮,循循引誘著。
“來啊,跟我打一架,若你打得過我,我就繼續當你徒弟,從此乖乖聽話,不再去殺人。”
話畢,他輕翹的嘴角忽而又落下,眸中的光又冷了些許。
“若是你證明不了,那便是你不配。”
接著他又言語和緩道:“那我便出門殺人去。”
話音落下,常念身上的繩索竟真的鬆了,令他手腳可以自由活動。
他隨即將桌上那柄劍遞到了裴若生的麵前。
“師尊……”
“師尊!”
常念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另一道堅定而急迫的聲音所打斷了。
裴若生聞言朝斜後方看去。
隻見一個高挑勁瘦的少年穿著單衣就出了房門,此時正站在二樓樓梯口的位置看他。
細看之下,竟是常念!
裴若生心中訝然,立刻回頭去看,這才發現金珠鬆鬆垮垮捆縛的人竟是店中夥計,此時正閉目站著,口中還不斷發出熟睡的呼嚕聲。
再看地上和桌上,哪還有什麼鮮血淋漓,幽幽月色鋪陳,隻餘冷氣森然。
裴若生頓時清醒過來,知道自己剛才是中了計,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來。
若是剛才真的動了手,豈不是成了濫殺無辜!?
“師尊,你這是……”常念不知為何愣了半晌,才匆匆下樓,湊到了裴若生的身邊。
難不成是有漏網的雲姑子?
裴若生一邊後怕一邊默默猜想著,然後收了金珠,將那夥計扶到了桌邊坐下。
“怎麼這麼晚出來?是為師吵醒你了?”裴若生勉強鎮定下來,拉著常念的胳膊問道。
“師尊彆離開我,也彆去找彆人好不好,我……”
常念看了看那昏睡的夥計,反手輕輕抓住裴若生的衣袖喃喃說著。
仿佛還沒睡醒似的,言語軟和輕淺,又像是在撒嬌。
可到底還是沒說出口,咽了咽口水,小心覷了裴若生一眼後,聲音漸漸低下去,不再言語了。
甚至連拉著裴若生衣服的手也是輕輕虛拈著,一副欲說還休的模樣。
“你說什麼?”裴若生沒聽清他說的什麼,隻好再問一句。
可常念嘴唇囁嚅著,目光釘在地上一處,不知再想些什麼。
“常念!”裴若生搖了搖他的胳膊,生怕他跟自己一樣陷入什麼危險的幻覺。
“師尊,我不是小娃娃了,你不要找彆人。”常念的話音很低,如同祈求。
這令裴若生有些摸不著頭腦。
“找彆人?做什麼?”
他看了看那呼呼大睡的夥計,心底猜測常念或許是看到了什麼幻象,於是嘴上隨意答應著,兩手則捧住常念的臉頰,湊近細看他的瞳孔。
隻見其中有一瞬間的懵懂和出神,隨即視線清明,視線也聚焦在了自己的臉上。
見狀,裴若生心底已經有了定論。
這晚的狀況,要麼是雲姑子搗鬼,要麼就是心魔種子之間存在某種感應,可以影響周圍的被寄生者。
看來此行得另做打算了。
“你能不能隻當我一個人的師尊。”
裴若生正思慮著,思緒卻忽然被眼前人所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