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是道信師父!他…他…他死了……(1 / 2)

建安幻 望晚玉 4765 字 10個月前

廣安二年冬,維揚的大雪初霽,靈桑寺已是一派銀裝素裹之色。寺院坐落於崇山峻嶺之間,寺內古木參天,樹枝被積雪覆蓋,寒英在枝椏間形成了一層薄薄的銀霜,掩映在老舊的青瓦白牆下,更添古樸幽然之意。

唐瓔來此已經兩載有餘。

嘉寧末年,她自請被廢,於廣安帝登基當日,從皇城的北門悄然離開。

她走時,無人相送,無人知曉。一晃眼,即將在這座禪意盎然的古寺度過第三個冬。

“若有善男子、善女人,發菩提心者,持於此經,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讀誦,為人演說,其福勝彼。雲何為人演說…”

住持的聲音空寂悠遠,融入凜冽的風雪中,仿佛能聆聽到千年佛音智慧的傳承。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金剛經》裡頭說的對,建安城裡的日子,於她而言本身就是一場幻。

唐瓔生於建安的一家小門小戶,母親早逝,父親是個從八品的芝麻官。嘉寧十四年,北梁來犯,父親、伯父隨大皇子一道遠征北梁,屢戰屢捷,最終將梁人逐出了鹹南的領地。

戰後論功行賞,大皇子黎靖北被封為太子;伯父戰死,被追封為驃騎將軍;而唐瓔的父親則被封為忠渝侯。父親承爵後,她才真正得以躋身建安名流之中。就在戰爭的兩年後,她被賜婚給了太子。

太子同她的這段婚姻,據說還是他親自求來的,但唐瓔清楚,黎靖北也是出於無奈才娶的她。

嘉寧帝還在世時,膝下共有五子,早年間夭折了兩個,最後剩下來的隻有太子、恭王、靖王三人。昔年,三王相爭,皇後早逝,太子並不受寵。為了韜光養晦,明哲保身,黎靖北在適婚之齡向忠渝侯求娶了她。

黎靖北娶她,隻因她母族是能讓任何一方勢力都放心的存在。忠渝侯是隨黎靖北征戰北梁的有功之臣,他空有爵位,並無實權,又是新晉的勳貴,於其他兩位王爺構不成威脅。

他們的結合,是太子最好的鋪路石。

婚後,太子隻寵幸過她一回,他去的最多的還是孫選侍那兒。彼時她亦有自己的意中人,是以並不在意。她知道,身為儲君,黎靖北的日子過得如屢薄冰。在東宮的四年,腥風血雨,兩人也算是出生入死、同舟共濟過數回,雖無夫妻之情,卻也有袍澤之誼。原本兩人相敬如賓的日子過得倒也暢快,直到他為了奪權,開始利用起她的姊妹們。

其實唐瓔早該看透,黎靖北本質上就是個冷血的政客,他從不做無利可圖之事。就連她期盼已久的生辰宴,亦是他用來對付她姐夫的棋子之一。

好在她也算是及早抽身了。

走在青灰的石板路上,寒風刺骨,眼睫上盈了霜。唐瓔眨了眨眼,企圖驅走這眉宇間的冰涼之意。

“妙儀師兄又來寄東西了?”眼前的小沙彌笑著問她。妙儀是唐瓔的法號。

小沙彌名叫明藏,十五歲大小,生著一張討喜的娃娃臉,是早她七年進來的師兄。明藏輩分雖長,卻因著年輕、腿腳快,倒卻也不吝常常為寺中的師父師兄們做些跑腿的活計。此番他正準備下山采買,唐瓔便將包袱順道捎給了他。

“是啊。”

唐瓔回以微笑,隨手將腕間的包袱遞給了他。

“還是給那位‘崔章氏’的嗎?”

唐瓔點點頭, “沒錯。”

古月原姓楚,夫家姓崔,本應為崔楚氏。可如今她仍是流放之身,唐瓔為了避諱,寄東西時總會用兩人外祖的姓氏來稱呼她。

唐瓔看向打滿補丁的包袱,鼻尖微酸,腦海中不禁浮起那張妍麗的笑靨。此間正值寒冬臘月,惠州地苦,也不知古月在那邊過得如何了。她身無長物,這些衣履多少算是些慰藉吧。

明藏接過包袱,似是看出了她的心緒,低喃一聲:“阿彌陀佛。”

他沒問她包袱裡裝的是何物,也不好奇她與崔章氏的關係,這是廟裡不成文的規矩。

世間眾人皆苦。寺院裡的人,除去一心向佛的修士外,絕大多數都是被世道摧殘過的可憐之人。若非嘗儘人間疾苦,誰又願意來這苦寒之地清修呢?

身為出家子弟,即便有心想要六根清淨,可到底也是紅塵中人。身處俗世,難免就會有牽掛之人。明藏一向通達,並不會去刻意打探哪位師兄的隱私。

“有勞明藏師兄了。”

唐瓔朝他施了一禮,轉身去了念佛堂,一會兒還有早課要修。

走在空曠的雪地裡,她膝蓋一彎,險些跌倒在地上。唐瓔苦笑一聲,這膝痛的毛病怕是又犯了。

她揉了揉膝頭,找棵樹蹲了下裡,不禁想起了那位害得她膝蓋受損的崔貴妃。黎靖北當權後,身為靖王之母的她,想必如今在宮裡的日子也不好過。

廣安元年,唐瓔離開建安後,回了她母親的故土。

她母親章蘊也是維揚人。在母族的親人中,她還有一個名叫章同朽的表舅尚在人世,是她外祖兄長的次子,大了她二十一歲,有過一個兩歲就丟了的女兒,至今仍未找回。

表舅家中關係複雜,她不願攪擾,遂借了他走丟女兒的名義,化名章瑛,以身體不好、需進寺院修養為由,入了這靈桑寺。

是以,寺中至今無人知曉她的真實身份。

唐瓔雖生於建安,對維揚卻並不陌生。

她外祖父生前曾是維揚有名的鄉紳,聲望極高。章家雖不是望族,卻絕對算得上是富貴之家,直至外祖父罹患呆症,家族才開始落敗。

章公尚在世時,她便常常回維揚探望,順帶跟著各家名醫學會了不少岐黃之術。隻可惜癡呆之症終究無解,外祖父尚未到知天命的年紀就故去了。

撣了撣衣襟上了落雪,唐瓔歎了口氣,往遠處望去。

靈桑寺建於菩提山上。菩提山是維揚最有靈氣的一座山,三麵臨水,終年仙霧繚繞。而山的不遠處,有一條邗江。她就是在邗江邊上邂逅了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嘉寧十五年,也就是她被指婚給黎靖北的前一年,也曾回維揚探望過外祖父。

“姑娘,臨丹青嗎?三十文一張。”

彼時,她正在邗江邊一邊浣足一邊磕栗子。循聲望去,便看見河邊倚了一個打扮輕浮的少年。那少年一身粉紫色的袍衫,輕裘緩帶,清俊的眉眼間滿是玩味之色。

唐瓔隻當他是個不學無術的登徒子,並未搭理,繼續磕起自己的栗子來。

豈料,那少年見她不做聲,探手便想來抓她浸在河裡的玉足。驚惱之下,她猛踢了幾下河水,水花揚起,濺了他滿身滿臉。

“哎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