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瑤醒來的時候，又是在這張床上。隻是身邊多了一個人。那人身上疤痕如縱橫丘壑，有些已經成了淡淡的印子，像皮膚下的蜈蚣盤旋。有些儼然是新傷，蓋在舊傷之上。

黃瑤伸出手指，沿著傷疤的走向緩緩觸摸。

“醒了？”唐小虎看著懷裡的人，她剛睡醒的手指不算冰涼，卻惹得唐小虎一陣酥麻。

“嗯。”黃瑤剛睡醒時聲音還有些奶，像小狗哼唧。

唐小虎伸手把玩她的發絲。他把她的發絲一圈圈纏繞在手指上，細細摩挲，頭發很滑，忽然鬆開。他就又纏上一圈，兩指輕輕地撚。

“一會送你回哪？學校還是公司？”唐小虎開口。

“都不想。”黃瑤小聲說。

她認真觸摸著唐小虎的肌肉和傷疤。

她忽然在想。

“虎叔，你帶我出去玩吧，去另一個城市，我們去看花，去遊水，去走道路窄窄的古城，去夜市，去吃路邊攤，去買紀念品。好不好。”

黃瑤在心裡默默地說。

她覺得她差一點就要開口了。

卻又覺得遙不可及。

唐小虎不卷黃瑤頭發玩了。他把手指插進黃瑤發絲間，細細地摩挲向下，又抬手，重新撫摸黃瑤的頭發。

唐小虎在發呆，他很想生命就此定格。

他覺得他們倆此時很像一對平凡的情侶。在一個平凡的家裡，度過一個平凡的清晨。

可這是屬於他們的奢侈品。

一生也觸摸不到的那種奢侈品。

他忽然想到那年，他自以為是義氣地告訴老默，是徐江殺了黃翠翠。然後，就是這句話，把老默帶向了萬劫不複的深淵。也把黃瑤帶進了這萬劫不複的深淵。

他忽然愣住，他發現，黃瑤一切不幸的源頭，竟來源於他。

黃瑤感受到唐小虎突如其來的僵硬。她抬頭看他，問：“怎麼了，虎叔？”

唐小虎沒有說話。

唐小虎不敢說話。

兩人靜靜地躺著，誰也沒在乎時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

唐小虎的手機忽然不合時宜地響了。“喂，強哥。”他立即翻身起來去接電話。不知道那邊人說了什麼，“嗯，好。”唐小虎語氣變得有點凝重。黃瑤抬眼望他。“怎麼了？”黃瑤撐起身子問。

“瑤瑤，起來了。我先送你回學校吧。”唐小虎沒回答，一邊穿衣服一邊說。

到了車上。唐小虎開著車，黃瑤縮在一邊，望著他。

“瑤瑤。”唐小虎突然開口。他覺得他應該告訴她。

“在學校如果能找個男朋友…”

“就把我忘了吧。”

“……”

“…當年黃翠翠的事，是我告訴老默的。”

唐小虎艱難地說出這些字。

黃瑤卻沒有回應。

車裡一片寂靜。黃瑤沒反應，低眉順眼看著自己手心。

唐小虎有些焦躁，甚至手心出汗。

還好學校很快到了。他看著黃瑤下車，匆匆離去。

唐小虎於是調轉方向，又往盛世嘉園開去。

集團那邊最近不太平。蔣天派人冷了高啟強的場子，高曉晨那個莽子，攔了個車就揚言要去給蔣天點顏色看看。陳書婷趕緊開車追去。高啟強被趙立冬的人纏住脫不了身，又放心不下，於是趕緊叫唐小虎追去看看。

唐小虎卻還是晚了一步。

他還沒開到盛世嘉園，還沒找到陳書婷和高曉晨。卻先看到前麵道路轉彎處有一道黑煙衝天。

唐小虎太陽穴有些突突地跳。

他有些害怕。但依然未減車速地開過去。

轉過彎，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120閃著燈呼嘯著來。

……

另一邊，

黃瑤剛回學校，又很快被人接到了醫院。

她到了醫院，有些不清醒，覺得一定是在做夢。

她聽說了這件事，卻不相信。

不然愛她的人怎麼會一個個都離她而去了。

當醫生把蓋著白布的床推出來。

黃瑤有些站不穩，指尖顫抖。

她看到高曉晨在旁邊哭，高啟強淚水滴在了白布上。

她聽不見聲音了，一切像一場默劇。

她忽然想笑，一張口，尖叫卻先抑製不住衝出了喉嚨。

“媽——”她想衝上去，又忽地幾乎暈厥，整個人的重心一下子狠狠往下落。趕上來的唐小虎趕緊一把上前托住她，黃瑤卻失去所有力氣地往下滑。唐小虎隻能緊緊地抱住她，往上拖，抱緊她，揉進自己胸膛。

“瑤瑤，瑤瑤。”唐小虎不知道怎麼說，隻能死死托住黃瑤。但黃瑤聽不見。她被一片白光籠罩。

媽媽，爸爸，媽。

黃瑤感知不到周圍的一切。她好像身處在一個白色的光芒裡，光亮刺得她有些睜不開眼。

黃瑤聽不見自己的哭喊。她有些想笑。

如果上天是一個人在控製的話，她很想質問質問他，很有意思嗎。

很有意思嗎，把愛她的人從她身邊一個一個帶走。

很有意思嗎，從她出生起就不肯放過她。一次又一次，在天上高高地看著她的笑話。

很有意思嗎，在無儘的白色沼澤裡，一點一點把她淹沒。

唐小虎的外套幾乎被黃瑤抓扯得稀爛。黃瑤幾乎昏厥。他心疼得要死，隻能緊緊地抱住黃瑤。

黃瑤在唐小虎的懷裡大口喘氣。

聲音漸漸地收縮，減小。終於，她沒再尖叫，沒再哭泣。

淚水不再湧出，隻在臉頰上留下乾乾的淚痕。

黃瑤忽然就想起來，陳書婷那麼多次對高啟強說，她隻想過平穩的生活。她不想再在風雨裡飄搖，東躲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