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吧內暖氣充足,出門前她急急忙忙,但楊茹鑫還是給她套了不少衣服,待了一會兒便有些隱隱泛熱。
她脫掉最外麵的長棉服,坐在陳岸身邊,認真看起他打遊戲。
原先,打遊戲那人耳邊一直有聲音在陸續發問“這個是什麼英雄”“裝備靠什麼依據更換的”“上單為什麼和你走一條路”,有幾分鐘沒聽到丁肖肖的動靜,陳岸偏頭,發現她竟抱著衣服靠在沙發裡睡著了。
小姑娘烏黑的發絲隨意散在肩上,雙睫濃密,仿佛一對翩扇,淺淺垂在白皙如玉的臉頰。
陳岸輕歎,抬手很快將遊戲下線,手臂折回撐在腦後,平靜地注視了她許久。
時間太晚,縱然陳岸於心不忍,回頭望了電腦右下角時刻,他輕輕碰到丁肖肖的胳膊:“送你回去。”
丁肖肖沒怎麼清醒,嗓子裡卻渾渾哼唧了句:“……嗯?那你呢?”
“回家睡覺。”見她一副困倦模樣,陳岸問:“等你清醒清醒再走?”
“沒事兒。”丁肖肖迷迷糊糊揉揉眼睛,眼皮沉的直打架,她哪兒熬夜熬到過淩晨三點多,在陳岸問她困不困,那時她已經處於坐著都能睡著的困境。
她隻是想多陪陪他。
下機收拾好東西,兩人從網吧出來,等了一會兒才好不容易叫到出租車。
正值新春佳節,七裡街道滿掛大大小小的紅燈籠,樹與樹之間延連著彩燈,這麼晚,馬路上依舊燈火通明。
兩人排排坐在後座,丁肖肖把手縮回棉服袖,偏頭掃了眼不斷倒退的車窗外,原來過年期間,這些燈會亮一整夜,她本以為每年夜裡,到點會自動熄掉。
這家網吧距離學府書苑大致有三四公裡左右,淩晨路上人煙稀少,司機師傅開的算快的,除了幾個紅燈,其餘路程駛的飛快,短短不到十分鐘。
臨下車,司機大叔忽然按下車窗來說:“看你們年紀都可小啦,大過年的,不要再大半夜泡網吧啦,一定好好學習,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呀!”
丁肖肖一愣,隨後與陳岸相視一眼,笑了:“好的叔!祝您身體健康,早日發財,夜裡跑車注意安全啊,新春快樂!”
大叔相貌和藹,身材不瘦,朝他們呲牙一樂,蘋果肌的厚肉立刻堆了上來。
零點一過,今天是初二,按照他們這邊的風俗習慣,初二要回娘家拜年,丁肖肖的姥姥姥爺全在墨爾本,這天白天自然空下來了。
陳岸將她送到單元樓門口,上樓前,丁肖肖揪揪他衣服袖,問道:“你白天……還回青水嗎?”
郝清晚上來她家拜托找人,告知了她們陳岸是警察局打電話從青水叫回來的。
“不了。”陳岸隨手拽了拽拉鏈,神色一如往常淡漠,看不出太大異樣。
丁肖肖點點頭:“行,春假檔有一部好評度不錯的喜劇片,那我們白天去看電影怎麼樣?”
“看電影?”陳岸稀奇的用眼尾瞥了她一眼,深不見底的眸裡,似乎添了筆戲謔:“你和我?”
“是啊。那不然……你有想叫的人嗎,可以一起去,人多熱鬨嘛。”
“我喜歡冷清。”陳岸淺淺垂著眼瞼,答話語氣不以為意:“回去把電影鏈接發我。”
“等我回去看看場次,定好時間發你,我請你看。”丁肖肖眉頭輕佻,眸光飽含笑意。
“沒這道理。”陳岸抬腳開始望前麵一個單元走,後背未像平日裡那般伸展,看起來很疲倦。
“彆忘了。”
他背朝她揚了揚手,消失在隔壁單元門口。
脫離丁肖肖的視線。
樓道裡,他後背緊緊貼在寒冬下冰冷的牆壁,樓梯聲控燈未觸控,直至聽到隔壁單元樓門砰的一聲磕住,陳岸緩緩闔上了眼,銷聲藏匿進陰暗裡。
最終陳岸還是沒上樓,從附近某家酒店開了間房過夜。
早上七點多,陳岸扔在床頭充電的手機連續震動了好幾下。
以為是嚴淮欽他們在群裡說話艾特他,陳岸拎著罐易拉罐啤酒,從陽台回到房間內。
拿起手機一看,消息是郝清發來的。
【燦燦,阿姨看你一夜未歸,心裡很擔心,如果你看到消息,記得和我報平安】
【小軒生病住院了,我需要回趟老家照顧他,若短時間回不去的話你好好照顧自己】
【如果你爸下午還沒有到家,你記得再去趟派出所問問,避免多生事端】
盯了屏幕許久,陳岸回了句“嗯”,把手機重新扔回了原處。
他不想回家,最大的一個原因便是因為郝清。
陳鵬政乾出這種畜牲不如的事,陳岸壓根兒沒臉坦然去見郝清。
念初三那年,他坐在教室上課,卻在課堂中途被班主任臨時喊了出去。
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日子,他被突然告知,媽媽所在的飛機遇難了,可能永遠見不到她了。
從那時開始,他成了課本敘事文裡常見的所謂沒媽的孩子。
對於一個不到半年要中考的小孩,他早知道“死亡”這個詞所代表的概念是什麼,但那天他站在辦公室,愣是一滴眼淚沒有落下來,他依舊雲淡風輕望著老師,再後來被趙恩溪強忍著淚從學校接走。
去機場路上,趙恩溪無言抱著陳岸暗自抹淚。
在另一個陳岸從未去過的城市,大片山地、平原的廢墟外圈,遙遠拉著警戒線,穿著消防服的工作人員沒日沒夜在涉獵範圍極廣的墜毀區域,找尋黑匣子與故者從高空散落的遺跡。
他第一次見到那麼多大人蹲在地上失控地抱頭痛哭、大喊,陳岸無言站外家屬人群中,聽到家長喊自己孩子的名字,也聽到小孩哭喊要找爸爸媽媽的聲音。
不論他們是以什麼身份站在這裡,親屬,亦或者是好友。
這都是這個世界永遠不會遺忘他們的人。
那段時間,全國人民舉國哀悼,為逝者獻花悼念。
十四歲的陳岸跟在趙恩溪身邊,日日焦急等待尋到陳岸母親的遺物,給他們留個念想。
回了七裡不久,趙恩溪感覺陳岸狀態過於反常,一度害怕是他精神上出現隱性問題,連夜帶他去找了心理醫生,最後診斷結果是:孩子本身無法接受媽媽死亡的事實,所以目前看來尚未有過度傷心或崩潰的表現。
也就在那之後沒幾天吧,陳岸突如其來大病了一場,七裡的醫療水平其實已經非常先進,但趙恩溪不放心,等陳岸從鬼門關過去,馬不停蹄帶他轉去了戎池。
好在陳岸生命力還算頑強,人本能的求生欲臨崖勒馬,救回他一條命。
隻是身體素質一向很好的陳岸自那以後經常頻繁生病,大大小小接踵而來,結果他養病期間,一直在兩個城市沒日夜連軸轉的趙恩溪,低血糖暈在了病房。
中考前一個多月,陳岸獨自前往百香山求轉運,也是那天,他躺在半山坡遇到了主動跑來和他說話的丁肖肖。
再然後,郝清出現了。
——彼時,陳岸殘缺不全的魂魄,漸漸地,撥開雲霧見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