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馬上示意赭杉軍止言,起身將拂塵背掛於身後,微微頷首,不發一語,抬腳便往院外走,赭杉軍見狀不知該如何勸慰,隻好跟著一起離開。
就在兩位師兄全部離開後,明玥作撐立於月華樹下,抬頭迎著落花的人又嘔出一大口鮮血,捂著額頭放聲又哭又笑,似壓抑,似釋放。周身氣勁暴|亂橫衝,四溢劍氣旋繞,連花瓣都被瓣瓣分割成碎片,原本雜亂的院子更加狼藉。
釘立片刻,玄鳴濤拔出劍尖已入土甚深的明玥劍,東倒西歪顛著醉步,揮起毫無章法的劍舞,暫抒胸中悲涼。
稀稀疏疏的雪花又飄進彆塵居,隨著此地主人心意,時急時緩,卻始終未有暫歇,直落得滿頭青絲白雪,醉意狂態的人仍未肯歇。
一邊流著淚,一邊悲笑不止,舞劍中的人披頭散發,狀似瘋癲,劍鋒過處,竟將自己親手栽植的月華樹削去數道花枝,更擊碎眾多酒壇,美酒流了一地,酒氣更加衝腦。
難斷難舍,凝在臉上的是淚,是酒,還是雪,早已分不清。短短十年,光陰一隙,轉眼便要永訣,此世的一切愛恨情仇都將徹底煙消雲散,再與玄鳴濤無關,不過又回到劇外人的身份,隻能空歎著戲上所愛之人的悲歡離合生死輪回。
劍花狂卷,劈風斬月,不借杯盞催酒滿。
夜幕星亂,傷情難愈,徒醉西風人不還。
傷軀精神終也至極限,腳步顛簸再也站不穩,一個踉蹌,明玥落土,玄鳴濤仰麵倒在樹下,隨手隔空再召過剩餘不多的一壇月華酒,高高舉起直接將酒儘灑麵上。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此外不堪行……”
頹喪低喃,正要繼續灌酒,卻被外力製止無法動彈,來者修長的手指扒住壇口,硬是將酒壇奪了過去。
“雖不能與好友生死與共,今夜,蒼卻能與你共醉一場。來日吾白發蒼蒼之時,恐也飲不了酒,還望好友能為吾煮茗,再共賞一曲逍遙遊。”
蒼早就拾起落於花土中的明玥劍,將明玥重新插回劍鞘旁,才過來席地盤膝坐於玄鳴濤身邊,搶過酒壇後拎著仰頭便飲。一向溫文的蒼師兄何時有過如此豪爽的一麵,眨眼間半壇就見底了。
“誰要你陪……”試圖搶回酒壇失敗,躺在地上頭昏腦沉,對著蒼哥更是發不出一點脾氣。
“是,是吾要你陪。”
玄鳴濤彆扭地抬起右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止不住的淚將整條胳膊打濕。
“看一眼少一眼,不如不見……”
“你忘卻自己曾經說過的話了。”隻覺右手被另一隻清涼的手握起,隨後遮起眼睛的胳膊被移開,淚眼朦朧中見到身旁的蒼師兄,一貫表情不多的臉上掛著難得的淺笑。
“緣起性空,自在枯榮——”
這是……要玄鳴濤看淡生死彆離嗎?是了,蒼哥還不知道他不用去犧牲,還以為小師弟是為他痛心不舍。
確實,玄鳴濤在為他痛哭流淚,但不是為他之犧牲,而是為自己即將與這個世界,與所愛眾人永彆。人生至苦,求不得,愛彆離。為愛而死義無反顧,可為何心中牽掛始終沉甸甸壓在身上。
舍不得,舍不得……
“若我非要,執迷不悟,百年不醒呢?”玄鳴濤哭喪著臉頂嘴道。
蒼放開相執的右手,突然叩指猛地敲了一下玄鳴濤的額頭,疼得他忙捂頭哀叫。
痛過之後,整個人蜷了起來,像個孩子般扒著蒼的膝頭,沒有一點哭聲,安安靜靜地隻是流淚。感覺到蒼師兄揉了揉他的腦袋,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玄鳴濤心中最後的一點堅持全部崩塌。
“緣起性空,這樣也好……這樣也好……我隻是……舍不得你……我不想再讓你孤苦伶仃一個人……”
“寬心,不會有這種事。”
‘還有書大,還有咻咻,還有緋羽,我都舍不得……還有練大姐,還有無雙,還有小慕,還有阿九圓兒,還有笑禪,還有羽仔,還有那麼多人……我都來不及救了……’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如果我不亂改天數,結果也許不會是這樣……”
“事已至此,順其自然即可。”
對話答非所問的兩人一言一語完全不著調,玄鳴濤倒也儘吐心聲,平靜下來的情緒,借著酒勁淡淡傾訴一切難舍。
直至月上中宵,負傷久醉的人終於沉沉睡去,臉上還掛著未儘的淚水。
……
一日前,宣布人選那天半夜密室中——
“赦天神封,吾會去。”
“吾還以為不用等到天黑,鳴兒你頹喪考慮得太久了,為師今日未曾離開此地,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你來,還算略感寬慰。”
“師尊先不急寬慰,吾雖願去,但有三個條件,任何一條不允,吾隨時拒絕合作。”
“說來一聽。”
“第一,吾要宗主之位。吾會讓赭杉主動向你請辭,而你要假裝考察,之後召集玄宗所有人,宣布即刻傳位與吾。”
“小事。”
“師尊完全不懷疑吾的動機嗎?”
“知徒莫若師,你所有的動機吾一目了然。”
“吾該頷首欣慰嗎?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