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卿，吾與素還真明日會親上疏樓西風為雪芽解毒，素還真是神農醫譜的著作者，苦境數一數二的大國手，你放心吧。明日雙邪終戰仍需你費心關注，雪芽之事就交我們，保證明日過後，還你一個健健康康的小雪芽。”弦上玄苦笑著安撫道。

白子墨還有幾分懷疑，被那兩人一通好話忽悠過去，雖然還是很擔心，但雙邪之戰確實更為緊要，何況弦上玄是絕對不會拿雪芽的性命開玩笑，這點可以百分百安心。

……

最後一段路，與友並肩同行，遲疑彷徨，卻腳步堅定，唯一遺憾，沒能見到師尊最後一麵。先前托佛劍送入萬聖岩的信不知師尊是否收到，奈何天時未至，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壞了師尊出關的天時，隻能徒歎天不從人願。

上次來疏樓西風還是與龍宿對質中原叛龍之時，那次竟是唯一一次拜訪，究竟在回避什麼，是疏樓西風中有太多與前世相關的事物嗎？還是故人深情與曾為敵對的落差感？

越是接近疏樓西風，心中退縮之意越濃，遠遠已能眺見飄出院牆外的月華花瓣，鼻中嗅見清新花香，前方等待的是命運，也是一份心緒的落定。

龍宿倒沒有弦上玄這麼彆扭，大大方方將人引入東廂房，依照他的性格，他本該好好嘲諷弦上玄幾句，但雪芽重病在榻，龍宿沒心情說笑，語氣也略顯生冷。

拜過擎海潮後，弦上玄便在雪芽榻邊站定，讓擎海潮將孩子扶起，眾人以為他要施展什麼術法將|毒|吸出，卻見弦上玄微微仰頭，闔眼輕歎一聲，雙手緊握成拳，牢牢攥住白玉佛珠，好像在做最後的心理建設。

……

白首相知猶按劍，青袍割斷往日情，雙邪自相遇那日起，便注定宿命對敵。

枯葉，斷草，黃紙，塵沙，在蕭瑟風中吹亂兩人心緒，相對立於圓教村斷壁殘垣之中，吞佛心思陰沉，劍雪殺眼堅定。

佛與魔，殺與救，情與理，吞佛或封禪，此戰之後，劍鋒之下，將留下最殘酷的答案。

……

同一時間——

“兄長，吾……吾準備好了……”弦上玄輕聲低喃，緩緩睜眼，眼底透出壯士扼腕的決心，“將吾推出吧——”

話音落地又過數秒，隻見弦上玄身上昊光大作，七彩奪目的佛華聖光夾雜清聖道氣瞬間充斥整間廂房，眾人無不抬手遮目擋住燦然聖芒。

光耀中，佛者身軀分離出一顆璀璨光球，光球懸於空中不停散發道佛之氣，不多時，漸漸降到靈心異佛眼前，在眾所矚目中慢慢化成一道人形。

形貌越來越清晰，自花樹中蘇醒產生自我意識以來，借助一半的三尊道氣之力，弦上玄第一次獨立化出自己的元神之形，卻是在天命儘頭，性命倒數之時。

昊光漸淡，眾人眼前，弦上玄元神之體不停散發金光，他已恢複自己原本的形貌。麵如冷玉，眸藏星海，素衣薄衫，長發披散，竟是記憶裡最深刻的故人容顏——

“玄者？！”悟僧驚呼，疾步上前欲拜，卻被弦上玄阻止。

一語驚醒旁觀龍宿，他似乎怔住了，呆呆地望著弦上玄一動不動，僵硬的手勉強捏得住扇子不使其滑落在地，更說不出一句話。

“吾，弦上玄，雖為孤魂，幸得師尊一頁書，兄長靈心異佛，與悟僧傾力相救，費心照顧，曆百年方得蘇醒凝聚元神。然今日大限已至，送君千裡終須一彆，多謝你們陪吾走過這一程，此後人世光景，再與吾無緣，隻盼親友安然無恙。”弦上玄向靈心異佛與悟僧大禮長揖，兩人歎息著回禮，眼中充滿不舍。

隨即，弦上玄麵朝向西，雙膝跪地虔誠三叩：“隻可惜……不能再見師尊最後一麵，劣徒弦上玄，遙拜恩師——”

起身後又囑托靈心異佛道：“這串佛珠，乃師尊所贈，請兄長代為交還師尊，劣徒縱然形消神散，也願此心長隨吾師……”

他的聲音中透露難抑的悲傷，將白玉佛珠交出時更難以割舍，幾番掙紮，終於放手。

感同身受的靈心異佛接過佛珠，悲聲一歎，將其深深藏進懷中。

料所未料的目光交接，龍宿尚未做好心理準備，注視著這條與故友一模一樣的元神，龍宿有些不知所措，弦上玄三個字突然喊不出口，也不知該以何種態度應對。

弦上玄眼中複雜的情緒絲毫不亞於龍宿，他深深凝視著龍宿的眼睛，同樣不知從何說起。

曾是一心想要殺滅的仇敵，竟是朝思暮想的故人，明明有千言萬語，終點在前卻戛然無言。屋外，天際層雲開始異樣翻湧，這是最後的通牒，也是最後的留戀。

“擎海潮前輩，吾不能替雪芽喚你一聲義父，但吾能替他叩謝你多年養育之恩。”

弦上玄淺笑說罷，再度雙膝落地，恭恭敬敬向擎海潮也磕了三個響頭。

擎海潮感動欲扶，卻被他拒絕。

“若吾回歸之後，雪芽仍不能複原，其他魂元也要勞煩前輩多費心了。”

“你已經做得夠多了，快起來吧。是否還有其他心願未了？就讓吾替你完成。”

弦上玄微微側臉，餘光瞥向站在一旁的龍宿，輕緩地說：“確有一樁難事，想請前輩替吾轉告一個人，告知他，吾不怪他，吾原諒他了……”

“他是誰呢？”

一陣沉默，聽懂的人執扇的手握得更緊，嘴巴卻突然笨極了，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哈，算了，不重要了，吾畢竟不是玄鳴濤，沒資格替他領受那句‘願逐月華流照君’。吾之摯友中，也沒一名叫疏樓龍宿的人，此人不過是弦上玄電光石火性命中的過客。天時將至，吾行無悔——”

“吾……”

卡在喉中的一句‘吾’，龍宿來不及說出口，屋外天際忽地劃過巨大雷閃，天時逼近，不容再停留半分，即使句句揪心，也擋不住天命腳步。

弦上玄最後望了素還真一眼，似將全副重擔交托，隨即心一橫，元神重新化為光球，一點一點沒入雪芽眉心額印。

雪芽身上開始散發宏大佛力，原本逸散的魔氣被壓製，丟失一半的三尊之力合二為一，佛道輝耀修複傷痕，元神之力消弭毒素，整個人正在迅速康複，慘白的臉色也開始紅潤起來。

此時，屋外驀然下起漫天紅雪，是佛者最後的悲泣，也預示著殘酷的曆史即將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