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腸小徑由兩座高聳的巨岩圍夾,向內直通海崖亭邊。雲河心忖就這麼乖乖站著等未免太被動,心思一轉,手腳並用攀上岩去。
巨岩雖不太陡,沒有功力攀登倒也略為吃力,所幸岩頂風光並未讓人失望。
視線瞬間開闊,前方白浪拍岸,峭壁嶙峋,一座飄著淺紫色薄紗的四角石亭坐落於海岸崖邊。那裡似乎站了不少人,也許皆是玄宗高層吧,他們正七嘴八舌地討論著什麼。
“小心——”
未及反應,一道白色人影化光來到雲河身邊,即刻將雲河帶離巨岩。
算是省去從羊腸小徑進入的過程,雲河忙向白色道衣的人說謝,那人卻是舊相識。
“道師?你也來到苦境了?見道師安然無恙,真是喜事一樁。”雲河禮儀齊備地作揖道。
“朱聞公子,我們終於又見麵了。”老弦首捋著長長的花白胡子朗聲而笑,“赤雲染不負所望將你帶回,老夫與玄宗眾人也安心不少。”
“嗯?不是說是來聽琴的嗎?怎變成道師尋吾?道師,是何要事?”
雲河清澈的眸子中透露幾分疑惑,扭頭瞅了瞅赤雲染,又望了望老弦首身後幾位灰衣道子,最後才發現站在最遠處的紫衣道者。與初見赤雲染時相同的熟悉親切感,甚至更為強烈,雲河又皺起了眉,看似十分不解地一直注視著那位紫衣道者。
“蒼,眾人對朱聞公子的身份多有疑竇,如今人在這兒了,你就為眾人當麵釋疑吧。”老弦首提議道。
原來那就是魔界傳報中的玄宗最強者,六弦之首·蒼。雲河剛提起一分戒心,隨即想到自己當下的處境,馬上恢複純良無害的模樣。
但見蒼輕應一聲,拂塵一抖,緩步踱到雲河麵前。
蒼的神情看起來嚴肅非常,低頭凝視著雲河的金藍異瞳,目光仿佛能穿透皮相直刺魂身,雲河心中驚疑不安,卻不敢表露分毫。
片刻,蒼慢慢抬起左手,覆於雲河右頰之上,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六弦之首竟首次顯露稀微的痛惜之情。
天生的窺天之眼有時真不如沒有,蒼閉目不敢再瞧那張臉,俊秀的皮相之下,是半身紅骨骷髏。他隻能用手暫時遮去那半張骷髏麵,卻擋不住心中翻湧而起的不忍。
天機畫麵適時閃過腦海,恍惚間見到了千年前,故友臨死前那一刻,血肉已消,隻剩半幅骨架,強撐著留戀的目光凝望著自己。
空間一時安靜極了,沒有人插嘴提問,連拍岸的怒浪也似銷聲匿跡。
“我們以前,曾見過麵嗎?”
清朗的少年之聲打破寂靜氛圍,雲河抬手握起蒼的左手,把摘來的蓮花全部塞到蒼懷裡,眼神清澈澄明地仰望著高深莫測的道者。
他單純地發問:“蒼,吾聽過你的名字,你是六弦之首。弦首,吾的半張臉,有什麼不同嗎?”
“是,我們曾見過麵,許久許久以前,曾有深厚的淵源。”
蒼並未抽回自己的手,任雲河牽著,感慨萬千地看著懷中素雅的清蓮。
“吾想不起來了,隻是覺得你十分麵熟。”
“不急。”蒼輕輕歎了口氣,轉身對等候的眾人說,“半身骷髏,半身元神,須想辦法儘快補足元魂。”
“由你天眼所觀必定不會出錯,宗主複生之事與對抗異度魔界兩事同為緊要,吾即刻召回赭杉軍,讓他也來見見闊彆若久的老朋友。”老弦首欣慰地大步離開,一邊招呼道子們準備上等道舍招待貴客。
這時,天波浩渺又有訪客,是隱忍傷勢火急火燎趕來的弦上玄,他未經通報,直接用蒼上回教他的道術闖入怒海滄浪。
甫見雲河,弦上玄不由一驚,腦中疾速轉過無數個猜測和想法,隻怪他沒有聽完談無欲和慕少艾的描述就匆匆追來,不過弦上玄始終堅守著自己前來的目的。
“弦首,朱聞曜辰來了嗎?不可相信他所說的任何一句話!他非常有可能是魔界之人,恐怕會混淆眾人視聽為魔界打探情報。”弦上玄如一陣旋風似的卷進天波浩渺,高呼著要眾道子小心戒備。
眾人目光唰得齊聚在雲河身上。
“這位先生,不知吾哪裡得罪你了,為何誣蔑吾是魔界之人?”雲河皺著眉困惑地問。
“你就是朱聞曜辰?!”弦上玄心中大呼不妙,還是晚來一步,“瞞得過彆人,瞞不過素某!”
弦上玄即刻將‘素還真’這層皮相的偽裝拉滿。
“朱聞的姓氏,乃是異度魔界鬼族王脈分支流傳下來,你來自朝露之城,那處正是鬼族起源據點。恐怕你不姓朱聞,乃姓銀鍠吧。”弦上玄眼神充滿殺意,威脅地瞪著雲河。
“吾名朱聞曜辰,朝露之城乃吾故土,吾露城一脈與魔界全無瓜葛,真不知先生哪來這許多信誓旦旦,空口白話一頓指摘,便要將吾與城中數萬百姓全部入罪定死。”雲河不服氣地回嘴。
“哼,是否空口白話,一試便知!”
弦上玄竟出掌直襲雲河,毫不在乎在場玄宗眾道的看法。赤雲染與老弦首等人驚呼不可,仍是慢了一截,眼睜睜見宏大掌力撲向毫無功體的雲河。
雲河好像嚇傻了,眼睛瞪得滾圓,雙腿像紮了根似的挪不動,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生死之刻,背後忽然傳來一道威力相等的掌勁,通過雲河雙手消弭弦上玄之招。
“弦首?”弦上玄眉頭緊蹙,上前一步不認同地說,“魔物不可信任!”
“夠了!”老弦首不悅地攔住弦上玄,“擅自闖入天波浩渺已是無禮,在此恃武開殺更是目中無人。這位,老夫不管你是何來曆,但你休想在天波浩渺造次!是否魔物吾等會自行判斷,請你離開。”
“師叔請息怒,這位‘素還真’先生是蒼之好友,唐突之處請師叔與諸位同修海涵。”見弦上玄還有許多話要反駁,蒼連忙打圓場道,“請師叔允蒼與‘素’先生單獨一談。”
“即使是你的好友,也不可如此恣意妄為。”
“是。”蒼全不辯解,隻恭敬應聲。
“既然如此,你送他離開吧。”
“多謝師叔。”蒼示意弦上玄借一步說話。
他們走遠了,雲河才像剛緩過神來似的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背倚著崖邊一棵高大的月華樹,嚇得麵如土色,驚魂未定地大口喘著氣。
赤雲染趕快給他倒了杯茶壓壓驚,安撫地拍著雲河的背。
“魔界要派探子細作,至少也該派個有功體修為的魔將,你一無根基,二無魔氣,細皮嫩肉嬌生慣養,魔界要是派你做細作,隻怕得等到天荒地老才能得到情報吧。”赤雲染調侃著調解氣氛。
“蒼已經確實了朱聞公子體內的元神真身,那麼他就是玄宗的必護對象,老夫絕不允許外人阻礙宗主複生進程。”
“師尊,相信弦首會有最妥善的安排。”
……
“弦首,吾忍傷趕至天波浩渺示警不是來說笑的。”
弦上玄又急又惱,見到雲河的第一眼,他就清楚那張臉能帶來多少便宜,尤其在玄宗,更是暢行無阻的通行證。
“你傷勢非輕,先讓吾為你調息。”蒼不管弦上玄煩悶拒絕,堅持為他調元療傷。
弦上玄忍住了即將衝口說破自己身份的衝動,平靜心神道:“吾知曉自己證據不足,僅憑朱聞之姓與朝露之城,很難讓玄宗其他人信服,連吾自己也不能百分百肯定。但魔界天機已變,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雖是極端,總歸小心駛得萬年船。他們不信吾也不要緊,隻要弦首肯信吾,吾也能稍稍放心。”
“蒼自然相信好友,不過朱聞曜辰的元神,確實是吾之故友,玄宗宗主玄鳴濤。”蒼意有所指地說。
“竟有這等怪事,吾還以為隻有雪芽一個軀殼……”
“待釋血期滿,好友不妨帶雪芽來天波浩渺,將兩人對比一番。”
“這樣說來,弦首是準備將朱聞曜辰留在天波浩渺了?”弦上玄又緊張起來。
“好友方才一掌試探,也應知朱聞曜辰毫無魔氣與根基修為,相比於異度魔界其他強將,他之威脅微乎其微。天波浩渺有蒼在,好友有何可慮。”
“這……”
弦上玄思考片刻,非是不信任蒼的能力,隻是心中莫名翻湧的警惕令人不安。
“弦首,吾有一計劃,如能得到弦首配合,定能順利進行。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此計既能揭開朱聞曜辰的真實身份,免去眾人猜疑,也可引出魔界隱藏的力量,甚至能獲知魔城真正的方位。”
蒼沉吟思量數分:“此計風險不小,好友需分外謹慎,蒼會全力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