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折磨加諸凡軀,雲河已然氣若遊絲,癱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手腳凍得僵硬,口鼻中再也呼不出絲毫熱氣,僅餘一點透亮的眸光證明他還活著。
如此絕境,身上隱藏的佛言枷鎖在佛氣刺激之下又現出端倪,層層鎖住命元不使雲河當場斃命。這條枷鎖,鎖住了所有的功體根基與魔氣,卻在這生死關頭成為守護自己最大的功臣,真是諷刺。
若是常人,早該萬念俱灰靜靜等死,雲河卻毫無頹喪之意,完全沒有身為階下囚的覺悟,哪怕他離死隻差一步。
瞳中黑翼魔影不停閃躍,雲河竟露出令人背脊透寒的莫名笑意。
……
“朱聞曜辰若是死了,宗主就永遠失去複生之機,吾實在不明白,依你與小鳴的交情,為何要封鎖怒海滄浪,不讓吾派人營救。”
石亭中,老弦首憂心忡忡地與蒼同坐對弈,心思完全不在下棋上,也喝不下蒼為他沏的茶。
“師叔,可還記得當年新道子入門試煉的最後一關,覺海魔境的考驗嗎?”蒼從容落子,情緒平和不見一絲波瀾。
“當然。當年你因天象魔氛之故,始終對小鳴心存疑慮,不惜采取極端手段試探考驗,所幸他最後沒有辜負眾人的期望。”老弦首歎了口氣,“吾也是因為那次才開始對他刮目相看。”
“當年的玄鳴濤如此,今日的朱聞曜辰亦是如此。考驗與試探是保證玄宗,乃至苦境眾生安全的必要手段。以前安排覺海魔境的試煉,吾確曾有許多不忍,但從未後悔。”蒼抬眼注視著老弦首,嚴肅地說,“朱聞曜辰雖承載玄鳴濤元神,可他終究不是真正的玄鳴濤,又或者說,不是完整的玄鳴濤。即使麵容一模一樣,仍是不能混為一談的兩個人,全新的身份與背景,都必須謹慎驗證。師叔與眾同修憐惜玄師弟前世之苦,卻不可將情懷過度轉移到未知之人身上。”
“嗯,這樣說也不無道理。”老弦首沉吟一聲,似乎想通了,“老夫隻是擔心苦境中原正道手段過於激烈,萬一朱聞曜辰遭遇不測,小鳴的元神也會消散天地。”
“相信正道自有分寸,師叔無需過憂。‘素還真’,是可全然信任托付之人。若試探結果證實朱聞曜辰確實與魔界無關,蒼會親自向他道歉。”
“照你一貫小心謹慎的作風,不考察一番那名素還真倒是奇事。”
“‘素還真’在苦境領導中原正道對抗妖魔邪靈與侵略外敵已曆數百載,在苦境樹立了龐大的人脈與威望,非是憑空出現的朱聞曜辰可比。”蒼淺淺地笑了笑。
他替弦上玄瞞下真實身份,反正弦上玄與素還真都是中原領導者,這樣介紹也並不作假。
“吾玄宗乃道境外來客,以後需仰仗中原正道的地方數不勝數。”
“赭杉軍被中原正道請去做外援,不知是否順利,吉凶如何。魔禍當頭,與苦境群俠聯手勢在必行,身在外境,也隻能遵循外境的行事規則。”老弦首扔了手中棋子,興致全無,煩悶地背著手離開了石亭,轉去內中道舍照看受傷眾人。
蒼獨自留在亭中,取下發冠上的雪玉翎簪緊緊攥在掌中,目光回到黑白交錯的棋盤上,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
“一子圍小是個人,一片圍廣是蒼生。好友,千年前你選擇了前者,輸得一敗塗地,千年後,同樣的這盤棋,弦上玄選擇了後者,結局是否會有所不同……”
……
魔界終於有了動靜,目標卻不是朱聞曜辰,派出的多路兵將竟是直接殺上門,將中原數處名山勝地靈脈破除。
相繼魔化了豁然之境,無欲天,公法庭,失去月華樹靈守護的雲渡山也難逃一劫。擁有強力機關抵禦的琉璃仙境倒是還能撐一段時間,隻剩自帶飛花護陣的疏樓西風纖塵不染,遺世獨立。
加之先前破解赦天神封被損毀佛脈的定禪天與鎏法天宮,苦境籠罩在一片昏紅魔氣之中難得一見天陽。眾人心中惶惶不安,有心人趁機大肆渲染,引導大家更將矛頭指向不作為的正道群俠。
如此乾等不是辦法,誰知道朱聞曜辰什麼時候才會挨不住現出原形,又有誰知道魔界是不是會在乎一個小小的鬼族旁支王脈,這種毫無力量的小魔,怕是在以武力論資排輩的異度魔界,連給最低等的魔將提鞋都不配。
弦上玄思忖是時候該進行第二套方案,他很快做好兩手準備,挑了個僻靜偏遠的無名山洞,變身換裝,還特地化了些妝,看起來淒淒慘慘飽受折磨的樣子。
‘朱聞曜辰’小心翼翼地避開人群,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來到圓教村舊址。他藏在斷壁殘垣之間,扒拉著一塊殘破的竹板,露出半顆腦袋,眼神惶恐警惕著圓教村周圍的動靜。
入口到底在哪裡呢?
‘朱聞曜辰’正在思考,圓教村外追來幾個彪形大漢,提著大砍刀大搖大擺走過來。
“來人啊!都搜仔細點,彆讓那小子跑了!”
為首的山賊大嗓門一吼,手下小弟開始拿刀東戳戳西劈劈,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人揪了出來。
“老大!抓到了!”
“啊哈,小子,你跑啊,你再跑啊!”
大漢猛得抽了‘朱聞曜辰’一巴掌,打得他半張臉火辣辣得疼,眼冒金星,口吐鮮血。
“救命……救命……”
虛弱的呼救聲斷斷續續,那群山賊並不即刻殺他,光罵就罵了半天,為首的還指使小弟對‘朱聞曜辰’拳打腳踢好一頓揍。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這麼久還沒見到有任何人出來救這小子,姓秦的東家買主在交易裡下一步的指示是什麼來著?
為首的山賊用力提起幾十斤的大砍刀,明晃晃的刀片倒映出‘朱聞曜辰’滿是血跡傷痕的臉。
刀鋒對準‘朱聞曜辰’的脖子,手起刀落即將斷命——
倏來幾聲錚縱,劍氣橫掃挌開沉重刀身,眨眼之間,這群山賊全部身首分離死於非命。
‘朱聞曜辰’急忙扭頭觀察來者是誰,卻是全然陌生的麵孔,不是天機畫麵中出現過的異度魔將。
“少君!屬下終於救到你了!”來人一身水藍色文生裝扮,撲到‘朱聞曜辰’身前跪下,熱淚盈眶地不停叩頭謝罪。
“你……你……”
‘朱聞曜辰’假裝自己傷勢過重無法對話,那人立刻將他背起,取出一塊小令牌對著圓教村的村碑晃了晃,村碑竟出現結界入口。
原來在這裡!
‘朱聞曜辰’心中暗暗記下,忍著一身傷痛,必須將戲做全。
那名下屬背著他一路狂奔穿過結界通道,熟悉的火焰魔城當真映入眼簾。
‘朱聞曜辰’正有些興奮,卻見那名下屬也像在躲避什麼人似的遮遮掩掩,貓著腰將動靜降到最低,小心翼翼穿過魔城防線。
這是怎麼回事?
又過了一會兒,他們終於繞到了火焰魔城後方,‘朱聞曜辰’驚見另一座與人類建築極為相似的城池,城樓匾額上高掛的正是——朝露之城。
依照天機所示,朝露之城該是魔界斷層接合之後才出現的鬼族領地,為何會此時出現在苦境大地上?
莫非世上真有巧合?此露城非彼露城?此朱聞非彼朱聞?
‘朱聞曜辰’困惑難解,一頭霧水地被下屬簇擁著背進露城。
……
異度魔界天魔池邊,赤魔珠飛懸於天魔像第三眼額心處,不停散發血色魔息,轉換著靈識力量。閻魔旱魃正單膝跪在天魔神像前,聆聽天魔像傳達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