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裡來的一陣風吹落了佛花,掀起心頭絲絲漣漪。塵世之人,塵世之佛,塵世因果,塵世情義,是風動,花動,還是心動。
“雲渡山?吾回來了?”花樹下的人漸漸蘇醒,緩緩撥開落滿身的月華花瓣,“月華花?這怎有可能?雲渡山的花樹已經……”
話語未完,抬頭望見一如往昔的繁盛月華,以及花樹旁佛字岩上禪坐的師尊。
心心念念的師尊竟在眼前,弦上玄激動地忙拾掇拾掇跪好,恭敬叩首獻禮。
“師尊,這……吾是做夢了嗎?”
“非也,你現在身處萬聖岩,此地乃吾靈之境。”一頁書溫和地笑了笑,旋身飛下佛字岩,出手將小徒扶起。
“雲渡山月華靈根被毀,你元神受創,無法以樹靈再度修複,幸而眾僧將你救回,吾與佛劍分說以佛言枷鎖和佛牒大明咒靈氣共同壓製,方得暫時鎖住元神。”
“唉,徒兒不肖,又讓師尊操心了……”弦上玄自責地說,“異度魔界開啟,吾本該依天時回歸,怎料中間出現諸多變故,如今這副殘貌,還連累兄長靈心異佛……”
“靈心異佛有如意法護身,換回本軀之後皮外傷並不嚴重。反而是你,以附魂之靈驅使如意法,消耗的終究是你自己的魂力,既不想即刻回歸,便當慎之。”
“是徒兒疏忽……”弦上玄又歎一聲,“不過在吾天命儘前,還有幸見師尊一麵,這人間一遭,總算無憾。”
“未能回歸,便是天時未至,你所以為的天時也許並非真正的天時。”一頁書沉聲開釋道,“千言萬語,百轉愁腸,天命於現在的你是大限,並非圓滿的釋然。”
“徒兒所有難為,隻係於一個情字,拋不下人間諸多凡情,怎樣都做不到心甘情願……”聽師尊這麼說,弦上玄有些不解,又有些惆悵。
“吾徒,你自陷迷惘了。”一頁書沉吟道,“還記得創世者為何犧牲嗎?”
“記得,為拯救蒼生而消亡。”弦上玄似是聽懂師尊問題,思考一番答道,“創世者即代表吾,百世經綸,便是未來天命者的縮影……”
“各人緣法不同,遭遇不同,心性也不同。”
“徒兒不明白……”
“當時苦境魔界武神斬海威不可擋,傾覆天下,災劫逼在眼前,創世者眾人無力抵抗,不得已之下隻能選擇凝聚功力回歸本體。若他有能力與斬海一戰,想來也不願喪失自我,或許會如你一般,繼續留在人世傳道。”
“環境交|逼,自是比慢慢猶豫來得更大義凜然些,是吾情操未修到家,做不到如創世者與師尊這般全然的拋卻自我。”
“天命果真儘時,運勢也儘,腦中當得一片澄明,不如放下心結,更能豁然開朗。”
“師尊知曉吾之心結……?”
“不論是創世者,還是一頁書,護世之心從未改變。同樣者,不論是你,抑或本軀,初心當是一般無二。”
“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格,怎能混為一談……在師尊眼中,吾是弦上玄,還是玄鳴濤?”
“他修前世,你修今生,何必執著定要分出彼此。”
“創世者是一頁書,可一頁書是創世者嗎?”
“不是。”
弦上玄不說話了,耷拉著腦袋,垂眸直歎氣。
一頁書也不煩躁,在弦上玄困惑的眼神中走到花樹下,伸手接住一瓣落花。
轉頭問弦上玄:“吾徒,你看這片落花如何?”
“落英繽紛,人間佳景。”弦上玄蹙眉思考著。
“現在又如何?”一頁書似乎並不滿意,信手一翻,花瓣輕輕飄落樹根邊。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弦上玄怔了怔,喃喃道。
一頁書拍了拍他的肩:“人之所以為人,追求的是生時燦爛?還是死得其所?”
弦上玄凝視著那片落花苦思良久,師徒誰也沒出聲,寂靜的靈海之境隻有風拂花落的動靜,突顯弦上玄心中波瀾起伏。
落花離枝,正是春榮秋敗的天數輪回,天命雖是避無可避,卻猶然在落土之後默默回饋母枝,為來年的新花貢獻最後一絲微薄之力。
他弦上玄曾在這片苦境人間攪動風雲,曾力挽狂瀾見過無數悲歡離合,有親友,有信念,有情義,難道還不夠精彩耀目嗎。
“兩者皆俱。”待平複心緒,弦上玄望著師尊平靜深邃的眼睛堅定地說:“從產生自我意識以來,徒兒苦修數百載,盼能追隨師尊腳步,替師尊分擔護世重任。如今天命即將完結,弦上玄唯一心願,願死於衛世之路,成為師尊與眾同誌好友護世之行的一塊鋪路磚。”
“弦上玄……”一頁書輕歎一聲。
“是吾多情自困牢籠,如此凡僧,師尊也渡不得了。但……縱然吾做不了一頁書,吾也願意成為創世者。個人小情,與蒼生安危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若吾執念過甚,怎配為百世經綸的徒兒。”
“唉,來時懵懵懂懂,去時光耀滿天,你吾師徒,亦是摯友。”
弦上玄淺笑著輕拂袈裟,再次跪在一頁書麵前,張開雙臂環抱師尊。他眼中有淚怕師尊瞧見,邊笑著,邊孩子氣地將頭埋進一頁書懷裡蹭了蹭。
“師尊一言,勝抵萬金,徒兒會將師尊的話包起來好好收藏。”
一頁書慈愛地揉了揉小徒的腦袋,像弦上玄剛從月華樹中凝形那會兒一樣,既有感慨,又有期待,如今還多了幾分臨彆的歎息。
外界傳來靈心異佛恭敬請見的聲音,異佛來接元神稍複的弦上玄去蓮華之池做進一步的調複。
弦上玄再三叩彆師尊,他笑意未減,凝成光球飛出靈海之境時也未有半分遲疑。
一頁書獨自在離垢明洞中禪坐,徒兒走後略顯傷懷,不由歎道:“弦上繁花現,佛言莫求玄……繁花已敗,弦斷無歸……唉,世事如棋,乾坤莫測,笑儘英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