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上禪聲 算相認吧……和解(2 / 2)

弦上玄依然淺笑著:“不先請吾進去坐坐嗎?外麵的日頭很大呢。”

“快請!”

弦上玄迆迆踱進三分春色,他走在前頭,仿佛熟門熟路,倒是龍宿跟在他身後,目光緊鎖著弦上玄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波瀾翻湧。

“這三分春色,景致卻不如疏樓西風,吾未見春色,隻見滿目秋景肅然。”

弦上玄也不客氣,拂衣坐於石桌邊。即使化出實形,仍是靈體狀態,其實並無衣袍質感可拂,習慣性動作還是改不了。

“滿園春色,若無人共賞,又有何意義。”龍宿並未落座,隨意倚著亭欄靜靜望著弦上玄。

“可惜吾並非能與你共賞繁花之人。”弦上玄淡然地說,“今日以此麵貌見你,解你心結,亦解吾心結,來日故人歸來,也不至於因吾產生隔閡。”

“哈,汝果然還是弦上玄,擠兌的話半分不肯讓。”

“以前未識你時,隻在天機畫麵中見過三教頂峰,總覺得是因天機之故,才對你有莫名的耐心與包容,甚至急著為了掩蓋你的身份去殺人滅口,現在想來真是腦智全喪。若是玄鳴濤,他會如何做呢?”

“若是濤濤,吾今日早就一統武林,改朝換代。”龍宿調侃輕笑道。

“弦上玄也好,玄鳴濤也罷,今時今日,吾已放下了。”弦上玄閉目沉吟,“一路行來,吾從未曾有過私心雜念,直到了解因果輪回,在你麵前,吾方有所動搖。想問你一句,你可有後悔之事?”

龍宿沉默片刻,舉扇半遮起自己落寞的神情:“吾此生最後悔的事,便是當年信了汝的誑言,傻傻等過十年又十年。”

“吾不記得了。”弦上玄平靜地說。

“當然,汝隻是弦上玄,吾也不強求汝記得……”

“吾還以為你會後悔變成嗜血者這件事,畢竟看到雪芽每回釋血期這麼痛苦,可以想見同為嗜血者的你,想要抑製嗜血性要付出多少代價。”

“不死之身,總是劃算……”龍宿底氣不足地低聲說。

“真的劃算嗎?”

“嗜血王者之軀已得,吾無回頭路,總需安慰自己吧。”龍宿搖頭苦笑道,“說起來就要怪汝亂行昏招,事後還暴露劍痕,害吾被佛劍劍子聯手追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無奈隻能選擇闍城一脈。”

“你刺吾一劍反倒有理?”弦上玄挑眉問道,“吾且問你,最初你因何要奪紅塵劍譜?紅塵劍法雖然精妙,也不過如此,吾看不出這套劍法有哪裡能超越你本身劍招之處。”

“吾不過好奇奪來一觀,實在無聊得很。”

“果然如此,果真無聊。”弦上玄無語地說,“有時看你俊秀飄逸,威勢不凡,甚有儒門龍首之先天風範。有時看你又如孩童任性,恣意妄為,還時常驕縱自滿。真不知玄鳴濤如何能與你相交莫逆,想必他也是這種人吧?”

“嘖,汝又來了,又開始嫌棄自己的過往。”龍宿掩扇輕笑,“汝這個老古板,還需多花幾年好好認識自己,承認自己其實與吾是同一類人。”

“吾沒那個時間了。”弦上玄低喃道,“不說這了。不過你還是有令吾十分感動之時,記得邪靈亂世那年,吾曾在雲渡山峰頂徹夜冥思,那夜,吾見到漫天孔明燈飛入天際,燈上的那句詩,至今深刻腦海。”

“原來汝真見到了。”龍宿有一瞬的欣喜,旋即又有些感傷,“可歎物是人非……”

龍宿取出玉環眼神悲戚:“隻有環中殘魂陪吾走過無數個十年,此莫失莫忘,不僅貯存汝的魂魄,也是白首相交的信物,吾絕不可能交給魔界去換傲笑紅塵。吾曾說過,要將汝放於諸事之先,汝之命,對疏樓龍宿來說重於一切。”

“天命者所係天機,乃人界眾生,自然重於一切。”弦上玄斂眉沉聲說。

“天機吾不在乎。”龍宿珍珠扇一擺不屑道,“汝當是最了解吾與傲笑紅塵舊怨之人,也知曉環中之魂對吾的意義,不該來勸吾去與魔界交易換人。”

“非也,吾不是來當說客的。”弦上玄溫和地笑了笑,“江湖的事情你不必煩心,萬事有吾。也算是吾暫時放下雲渡山佛者身份,以玄鳴濤的名義,偏袒自己的摯友一回。你不想做的事情便不做罷,吾既了解你的心性,也會慣著你的任性。”

“汝終於肯承認自我了?”龍宿驚喜忙問,“這一路行來,吾與弦上玄也算不打不相識,誰知昔日讎仇竟是摯友元魂,汝真是讓吾愛恨交織。”

“吾又何嘗不是,所幸一切都過去了,你回了頭,吾也……放下了。自我在心,誰都無法消滅,本我在天,誰也無法抹除。”弦上玄意味深長地看著龍宿,“如果吾不願意,這世上,沒任何力量能讓吾屈服,誰都無法強迫吾回歸本體。”

“汝的覺悟,吾早已見識過。”

弦上玄抬手向龍宿招了招,龍宿有些躊躇,緩了數秒仍伸過手,兩道冰冷沒有溫度的手掌相接,心中卻生暖意,多年心結化為相視一笑。

“你要記得吾今日所言,隻要守住雪芽,未來,我們將有以本我相見之時,除此之外,不可衝動。”

“汝總是計劃通,吾還能反駁什麼呢。”

“哈,如此,吾無後顧之憂也。”

……

穆仙鳳準備的琴酒終究還是成了擺設,龍宿和弦上玄第一次交心對談,聊了許久許久,直到第二日天露魚白,弦上玄才告辭離開。

也在這日,素還真複出江湖,重新領導中原正道對抗異度魔界,而弦上玄猶如人間蒸發,之後大小戰役再未見其身影。

據說還是這天,傲笑紅塵被一名佛者帶出魔界送往萬聖岩,隨後這名佛者遁入雲渡山退隱消失無蹤。

……

“坐禪問梵天,三昧須陀洹,拈花照本覺,立地證道山——”

一步一吟,覺悟在心,弦上玄泰然隨著魔界引路者踏進火焰魔城。

正如當日在天波浩渺的那盤棋,天數逼至此地,恰須自斷臂膀,不經曆絕境,怎知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昏暗的火焰魔城,到處充斥著氤氳魔氛,這熟悉的環境雖非頭回光顧,此次心境卻是截然不同。

閻魔旱魃坐在上首主位,六先知,眾魔將分立兩側。傲笑紅塵身上縛著粗重的鐵鏈,看起來已被封了功體,赦生童子押著人站在魔君殿一側。

“旱魃魔君,我們又見麵了。”弦上玄仍持佛禮,淡定地頷首道。

“孤身前來,佛者真好氣魄。”旱魃探究地審視著弦上玄。

“吾來也是一樣,魔君說是吧?”

“你肯屈就光臨魔界作客,可是比一塊石頭更令本座欣悅。”旱魃麵有喜色,吩咐道,“異度魔界言出必行,赦生童子,送傲笑紅塵出城。”

“不用了。”弦上玄搖搖頭說,“就讓吾兄長靈心異佛帶傲笑紅塵離開吧。”弦上玄緩步向傲笑紅塵走去,在眾目睽睽之下脫離了靈心異佛的法軀。

佛者身上倏地迸射燦然昊光,功力稍弱的邪魔紛紛走避,魔將們也都抬手遮擋耀目佛華,火焰魔城竟一時亮如明晝。

落地金光凝出實體,弦上玄回眸淺笑,對靈心異佛長揖而拜。靈心異佛也沒有說話,靜靜閉目頷首,合十回拜還禮。

沒有任何言語,數百年默契自在心間,雙佛對視一眼,百轉千結,心念已儘了然。

“傲笑紅塵,貧僧今日救了你,還望能換你容情一人。”弦上玄轉身對傲笑說。

“弦上玄……你不該來此……”

滿身頹色的傲笑紅塵又氣又急,隻恨自己無能多番中魔界圈套,此刻又累及正道同誌來替自己送命。

“你知曉吾說的是誰。”弦上玄淡然抬手,又如佛子開釋一般輕輕按在傲笑紅塵額上,“走出此地後,拋卻過往一切情仇,江湖路遠,願你也能放下我執,走出自我限定,重新領悟俠字的真意。”

“唉……”傲笑悲聲一歎,無可奈何地看著弦上玄往魔城內部而去。

一者入,兩者出,擦身回首間隻有異佛和傲笑兩人的不舍,渾身散發金光的元神佛者無悲無喜,亦不再回望留戀,平靜地接受六先知將兩條封神勾刺穿琵琶骨,由旱魃親自拖著往天魔池方向而去。

金光佛華一點點沒入深沉黯黑的異度魔界,直至完全消失……

此行一步既出,前路隻餘無儘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