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波浩渺隻剩兩人,相對寂靜些也算正常。
以前不到日上三竿,那位露城少君是堅決不會起的,做早課的道子們誰都不會硬把朱聞曜辰拽起來修煉,搞不好還惹他發脾氣摔東西。今日亦是如此,日頭都曬得老高了,道舍中還一片安靜。
墨塵音獨自守候在門外枯竹邊,負著手仰頭觀天象,祈禱眾人平安歸來,也憂心著未來危機。
昨夜送走兩位師兄後,墨塵音便在近旁的另一間道舍中打坐練氣,小憩幾個時辰。外圍陣法已然修複加強,外人絕難再攻入,倒是無需擔心朱聞曜辰被擄走。
可現下眼瞅著快過午時了,道舍裡還是無聲無息,那小子該不會不經嚇,昏迷這麼久吧?
墨塵音試著敲了敲竹門,靜悄悄沒響動,又敲了敲,還是沒回聲。
輕輕推開門一瞧,屋內居然空無一人,朱聞曜辰憑空消失!
道袍被隨意扔在竹榻上,竹櫃有明顯翻過的痕跡,朱聞曜辰原本那身公子裝行頭不見了,零零散散的琳琅墜飾卻散了一地,像是他自己隨手丟的。
墨塵音急忙在天波浩渺內中找尋一番,果不其然一無所獲。
首先排除朱聞曜辰被人挾走的可能性,他看起來是自己換好裝扮後自行出走的。護山結界雖能抵擋外敵入侵,卻擋不住內中的人離開。
苦境茫茫,魔劫叢生,朱聞曜辰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公子,無功體修為傍身,魔界中原兩方又都在尋找他的蹤跡,一旦離開天波浩渺便是步步陷危。
墨塵音懊惱長歎,怪自己大意沒守好人,片刻不敢耽擱,即刻化光也離開了天波浩渺。
此事暫不能通知赭杉與蒼,他們前往魔界救人緊要凶險不宜分心,人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丟的,怎麼都得自己處理善後。
來苦境這麼多年,看過聽過多少人事變遷,墨塵音目標極其明確地第一個就找上了秦假仙三口組。
一番寒暄介紹表明來意,墨塵音提了嘴玄宗與中原正道的合作關係,想不到秦假仙竟是玄宗故人,拋開合作,一聽是當前被武林人通緝的朱聞曜辰,當即答應幫忙找人。
雖不知秦假仙與玄宗有何故交之情,總算找人之事多了條門路。
那廂摸黑悄悄溜出天波浩渺的雲河,此時正好好地坐在某條不知名的小溪邊,掬一捧清水囫圇潔麵。
他根本不懂自理,身上的墜飾掛件一概沒戴,衣服穿得歪歪斜斜,勉強用腰帶係緊就算不錯了,毫無剛出城時豐神俊秀氣度不凡的貴公子派頭。
淺淺的水波紋漾開漣漪,瞟了眼水麵倒映中的自己,雲河怔了怔,那倒影似乎不是他?
心起疑惑,再仔細端詳,那倒影竟對著他微微而笑……
雲河一時晃了神,那分明是——玄宗宗主……怎有可能?!
須臾的詫異驚慌,雲河立刻拾起手邊小石塊丟進水裡,倒影碎了,待水麵恢複再看時,又變回了雲河自己的形貌。
難道是錯覺?
斜眼瞅著水中倒影,他自己挽的發髻亂糟糟不成樣子,散發披垂堪比鳥窩,好歹用桃木簪勉強簪住。
這根簪子,一路上未曾取下,也不知為何臨走時要將之一起帶上。
雲河抬手拔下桃木簪,輕輕摩挲簪上木紋,垂眸又見懷裡半露的折扇,打開觀視,他原本的空折扇上開滿了月華春景,還是前段日子白子墨親筆所繪。
在天波浩渺住了小半年,離開時居然還有些不舍,玄宗的人,倒是比一般人類更趣味。
雲河自己未察覺,他嘴角竟勾起微微笑意,注視著木簪與折扇時,心中忽地生出些許落寞,莫名無狀,不知情由。
鄉野間行者匆匆,本是最尋常的過路客,可有許多人一步三回頭地不停瞅著雲河瞧,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雲河不由提起十分的戒心,但他沒有拐去更偏僻,人煙更稀少的小路,依然我行我素地走在大路中央。
不知是誰通報消息,隻半日功夫,魔界中原幾乎同時知道了朱聞曜辰出現江湖,魔界派出多隊兵將展開搜捕,中原方麵各個‘名門正派’與鄉間組織也派出大部隊圍追堵截。
儒門天下也將此事通報了龍首,龍宿很快派出儒吏高手加入搜尋朱聞曜辰的行動。
然而忙於去魔界救人的正道群俠與奇弦雙道,卻因一直埋伏在瀚海外圍消息閉塞,暫時不知任何情況。
堂堂露城少君,現今竟成人人喊殺的過街老鼠,這一路不知碰到多少撥前來殺他的人,雲河雖失了功體,腿腳功夫尚在,對付普通人不成問題,但遇到有些修為的武林人就沒那麼好過關了。
一身儒雅衣袍又臟又破,灰頭土臉都不足道,刀劍棍棒皆嘗過,身上傷痕層層疊疊,淤青腫塊更是家常便飯,雲河卻仍護著木簪與折扇,也沒有遷怒於追殺他的那群螻蟻。
空洞的眼神瞧不出任何情緒,雲河沒有處理自己的傷勢,他似乎另有打算,稍歇半刻又目標明確地直往瀚海而去。
說到找人,秦假仙要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不過這次的消息卻是從沿路搜查的魔兵們口中偷聽到,他們談話間偶然泄露了朱聞曜辰的位置,秦假仙馬上就帶老小們去找,還真趕在魔兵來到之前見到了朱聞曜辰。
早在公開亭畫像貼出之時,秦假仙就認出了朱聞曜辰,他以前見雪芽時沒想起來,後來玄宗入世,許多要素串聯在一起,秦假仙方才明白雪芽與朱聞曜辰的身份。
遠遠瞧見一身襤褸狼狽的朱聞曜辰斜倚著粗樹根,正在閉目養神,嘴角還掛著血跡,看起來疲憊不堪,雙手攥著衣袍緊緊捏拳,眉頭深鎖似在做一場噩夢。
蔭屍人剛要大喊叫醒雲河,秦假仙立刻捂住了他的嘴,低聲吩咐要蔭屍人用土遁快去通知墨塵音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