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河不動聲色地瞟了內殿簾後緊張向外觀望的緋羽,心中莫名不是滋味。
“你若能勝過本座,不光孟白雲,城外之人,今日都能活著離開魔界。”
“一言為定!”
魔皇出城,城外戰鬥戛然而止,人魔陣營壁壘分明,分立兩端靜觀事態發展。
正道之中,龍宿驚見銀鍠雲河容貌,明知那是成長後的朱聞曜辰,可與當年苦境初見時的玄鳴濤竟一模一樣,心中不由踟躕更生。
若能讓濤濤完好複生,聖魔之分當真要緊嗎?
群所矚目的佛魔之戰一觸即發,眾人屏息以待,擎海潮這時脫離大部隊,再次悄悄摸進魔界,比起那驚世之戰,雪芽安危更要緊百倍。
翻掌甫對招,問天敵偽身份爆炸,煙塵中,但聞笑儘英雄,金燦佛光彌天蓋地充斥四野,映得眾魔睜不開眼。
百世經綸再渡紅塵,手撚小徒的白玉佛珠,如同師徒並肩作戰。
銀鍠雲河怎肯讓佛者掩去魔之鋒芒,雙手攤張吸納風雷,魔雲蔽空當即籠罩天陽,昏天黑地如墜永劫深淵。
“一氣動山河——”
“風雷朝天澤——”
佛,包容萬象,一擊破塵寰;魔,巡殺千裡,一怒震天下。
一金一黑兩條身影自魔城地界鬥至半空雲端,麵對與小徒長得一模一樣的魔者,一頁書內心澄明,出手不留分毫遲疑,因為一旦回招稍慢半分,便是性命丟失大半。
以往遭遇許多反派陰謀家,銀鍠雲河實力算得上名列前茅,一頁書畢竟見過大風大浪,魔者實力再深厚,百世經綸也有足夠的作戰經驗應對強敵。
下方人魔兩方再次展開大亂鬥,眾人皆以為一頁書是唯一能克製銀鍠雲河的人,隻要拖住其他魔將不讓他們打擾佛魔之戰,此回定能重挫魔界。孰不知一頁書強撐傷軀奮力應招,隻為替眾人搶得撤退機會。
反觀雲河越戰越興奮,元功漸漸提升,絲毫不見疲態,捉準一頁書回元瞬息,連續重掌攻襲,強如百世經綸也要墜落雲端。
城外第二波的激戰正如火如荼,悄悄隱入魔城內部的擎海潮也遭遇襲擊,守城的九禍率領後勤魔兵將他堵個正著,意外的戰鬥也拉開帷幕。
魔皇殿中,緋羽被幾名留守魔將看住不得隨意走動,既憂心城外戰況,又想趁機去石牢探看雪芽,不斷在屋內來回踱步,心急憂慮。
……
“傳報中的中原第一人,百世經綸一頁書,不過爾爾。”雲河嘲弄道,“你讓本座失望了——”
“銀鍠雲河,名不虛傳。”一頁書隨手抹去嘴角血跡,堅持站得筆挺挺,仿佛完全沒有受傷。
“一頁書,弦上玄的師尊,在魔界觀光多日,想必探知不少秘辛,何不學學襲滅天來,隻要你肯棄佛從魔,歸順魔界,本座依舊尊你為師。”雲河全無誠意地挑釁說。
“雲皇說笑了,你是你,弦上玄是弦上玄,前世雖為一人,今生岔路已明。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格,雲皇何必自作多情,玷汙故人之名。”一頁書毫不留情地諷刺道。
“自尋死路,佛也難救矣。”雲河臉色一冷,沉聲言,“今日是本座回歸以來最痛快的一戰,但仍不夠儘興,本座破例放你回去,養好傷,以全盛狀態再與本座戰一回。下一回,以苦境為賭,你若再輸,就與苦境告彆吧。”
說罷,雲河翻掌一擊,下方魔城戰鬥中的正道人員被宏大掌力波及,功體不足的儒門學子當場爆體而亡,本就負傷的眾人被逼退數丈,不得不停戰相互掩護。
學生在眼前被殺,龍宿當即滅了想讓玄鳴濤在雲河身上複生的念頭,魔物果真殘虐不可相與!還是要想辦法將雪芽救回,哪怕雪芽天生殘疾,至少心性溫和善良偏似故友。
……
“吾皇,那一頁書便是千年前偷襲屬下的佛者,吾皇為何不讓屬下報一掌之仇?”魔皇殿中,旱魃悶悶不樂地抱怨道。
“是本座疏忽,一頁書實力高強,能與本座一戰,一時興起竟忘了。”雲河調侃地笑了笑,“下回再戰,就將他讓給你。”
旱魃抱了抱拳彆過臉不再答話。
雲河將中原總攻任務分派一番,眾將散去,九禍才上前進諫,懷疑緋羽怨姬與細作勾結,放人進入魔皇殿探查秘密。
說得有鼻子有眼,還有魔兵人證,豈料雲河不肯信,居然出手把那名作證的魔兵當場打死……
“謠言,偽證,本座不相信。”雲河不以為意地說,“下月又是百年魔祭,阿姊還是多放些心思在籌備魔祭上吧。”
九禍無言以對,再說恐怕惹雲河不快,隻得自己多留意,小心魔界再生|奸|細。
雖然是故意放問天敵去救雪芽,但也證明石牢確實不安全,要不是九禍帶人攔住擎海潮,將他逼退,恐怕又是一名能輕易到達石牢見到雪芽的人。
雲河思來想去,終於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毒招,他親自拽著雪芽的頭發,把人拖到了魔城地底,冥司鬼牢。
空曠的冥司四處飄著幽幽鬼火,倒不似石牢昏暗,唯一的牢房住著六弦之首·蒼。
今日,靜謐的鬼牢傳來數條鎖鏈拖地的聲響,回蕩在幽寂空間更顯震耳欲聾。
蒼緩緩睜眼,入目見得雲河拖著一名白發之人,垂著腦袋看不清是何人,這身白衣倒是較為眼熟。
“弦首彆來無恙。”
雲河笑著隨手一拋,將雪芽丟在蒼的牢門外,雪芽馬上蜷成一團,無力的手腳試圖去揉自己被扯疼的腦袋,但效果甚微。
蒼沒有應聲,目光落在白衣白發之人身上,白衣染了大片血色,看得出受了不輕的傷。
雲河輕蔑地瞥了地上的雪芽一眼,冷笑道:“本座憐弦首孤獨一人在此,特地送雪芽來陪你,他雖是個傻兒,聊勝於無。”
竟是雪芽……
蒼一瞬驚詫,旋即斂眉將情緒藏起,沉靜地說:“是吾錯了……”
“是啊,你錯得離譜。”雲河諷刺道,“對魔固有的偏見,讓你以為雪芽才是魔胎,事實上——”
雲河再次揪起雪芽的頭發,強迫他抬起頭:“他是令本座厭惡非常的聖體——”
“這張臉,聽說本該與本座生得一模一樣,但這世上,隻能有本座,雙身之子,可笑!”
看著雪芽恐懼地瞪著雙眼,止不住的淚水流滿整張臉,雲河眼中寒意更冽,冷酷地說:“好在他識趣,早早毀容破相,省得本座再動手。不過——”
雲河盯著雪芽的眼睛,殺意橫生毫不掩飾,轉頭卻對蒼笑道:“蒼師兄你瞧,這神之瞳,豈能留在人類之身呢——”
話語方落,覆手一遮,下一秒,生生摘下雪芽雙眼……
被重新丟回地上的雪芽再也流不出淚,鮮血從空洞的眼眶中湧出,張著嘴,嚎啕無聲。
聽不見,聲聲卻衝擊著旁觀道者的耳膜,振聾發聵……護不了,阻不了,無可奈何隻能將痛咽下。
瞧著這對金藍異瞳,雲河心情舒暢了不少:“蒼師兄,瞧瞧這廢物,你還不將最後一魂交出解救他嗎?隻要雙體合一,四魂歸元,雪芽就不會再痛苦了。”
蒼戚戚閉目,袖中拳頭緊握,刺激的掌傷提醒他不可衝動。
“若是你回歸雪芽之身,蒼或可考慮說出。”
“哼,本座有的是時間同你耗,就看雪芽熬不熬得住。”
雲河拂衣離開後,整座鬼牢靜得可怕,蒼起身慢慢靠近雪芽,隔著鐵欄,伸手輕輕摸了摸雪芽的頭。
極度的疼痛恍惚了意識,雪芽沒力氣排斥外人,奄奄一息地大口喘著氣。漸漸地,抽搐停止了,他仿佛即將暈厥,沾滿鮮血的手努力扒出掛在脖子上的長命鎖,將玉鎖艱難地咬在嘴裡,試圖以此緩解痛覺。
沒了羽氅庇護,這唯一的念想撐著雪芽,就像每次發病時義父做的那樣。
牢中的蒼輕歎一聲,扯下自己的一截水袖,輕手纏繞雪芽眼眶,遮起滿目血淚。
……
“吾忘了,該講通俗些。”蒼頓了頓,安撫著繼續講故事,“後來,那隻鵬鳥墜入海中,變成了一條魚,雪芽就是從北海來的那條小魚,總有一天會回到海裡,待風浪再起時,重新變回鵬鳥,扶搖九萬裡……”
眼纏紫紗的雪芽弓著背,蜷在蒼身邊,隔著鐵柵欄,聽著令人心神安定的聲音,漸漸陷入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