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池祈星,對不起。
音鶓遁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她的眼前浮現無數的畫麵。
有她小時候靠在媽媽懷中幼稚地訴說理想,有她被爸爸背在背上在黃昏的街道上吹風散步,有她被外公外婆帶著去小公園中玩沙子堆城堡,也有爺爺奶奶每次見麵給她帶來漂亮的洋娃娃和華麗的公主裙。
她曾經那樣幸福過。
那是多遙遠的從前啊,她都記不得了。
美好的記憶像一張張老舊的畫片,褪色到了失真的程度。
畫麵逐漸破碎,音鶓看到了令她記憶猶新的畫麵。
媽媽氣若遊絲地呼喚她的名字,爸爸被白布蓋著推往又黑又暗的地方,神婆說她是災星,外公外婆冷眼看著她在她身上灑符水,爺爺奶奶用儘刻薄的言語來形容她的晦氣,她最好的朋友仇霽在同學麵前說她這麼討人厭死了爸爸是她活該。
宣朝用玩具和書瘋狂地砸她,歇斯底裡地趕她離開,舅舅舅媽討論她的心性大變,說她不像從前那般乖巧懂事還總是欺負宣朝。
她孤立無援地坐在老舊的秋千上,看著天色由清朗變向漆黑,夜晚的風很冷。
可是沒人會來找她。
再也沒人會抱她、哄她、親昵地呼喚她。
痛苦的記憶總是格外漫長,可能是她小心眼吧,她總是能清晰地記得那些不愉快的過往。
音鶓這樣想著。
宋詩韻崩潰大哭的樣子就在眼前,她對自己痛斥:“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唐煜言告白被她拒絕後蒼白的臉浮現,他艱難地扯起嘴角,對自己說道:“音鶓,你不會愛人的,因為你連自己都不愛。”
還有很多人,他們失落的表情飛快地在音鶓麵前閃過
她真的是個很糟糕很糟糕的人。
傷害了那麼多人的真心。
一切畫麵就此消失,四周再度變為漆黑一片。
“音鶓前輩,要快點好起來!早日複職!”
吳茵充滿元氣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門衛語氣豪爽:“音鶓,下次身體不舒服可以給我打電話,老頭我總歸還是有送人去醫院的力氣的。”
老師溫柔的話語響起:“音鶓,你是個好孩子,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音鶓,你真的好溫柔。”
任安瀾不知何時說的話被音鶓記起。
或許她也沒有那麼糟糕。
音鶓又這樣想著,她的周圍也不乏一些真正關心她的人。
周圍再度陷入沉寂,音鶓忽然想到了池祈星。
她的走馬燈之中,怎麼可以沒有池祈星?
“音鶓,你可以幫幫我嗎?”
“活下去好不好?不要再傷害自己好不好?”
“不要道歉,你沒做任何錯事。”
“二十六歲的池祈星,終於可以這樣握住你的手。”
“我好喜歡你,音鶓。”
“音鶓,新年快樂。”
“……”
“等你醒來,等你病好了,我要帶你去旅遊,去看更多的風景,你好像很喜歡煙花,那我們去海邊看煙花吧。”
“但可能現在不行,音鶓啊,他們說我也病了。”
“我可能也需要治療。”
“但你都沒好,我怎麼可以拋下你獨自痊愈呢?”
池祈星的聲音適時的響起,但這個聲音好像就在自己耳邊,在池祈星沙啞的碎碎念中,音鶓逐漸感受到了自己的身體。
躺在病床上的音鶓睫毛微顫,緊閉的眼睛緩緩睜開一條縫。
音鶓不知道這是她第幾次一睜眼就看到醫院病房的天花板,也不知道是第幾次在醫院醒來時身旁都是池祈星。
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輕輕握著,音鶓動了動手指。
“音鶓!”
池祈星飽含驚喜的聲音響起,音鶓偏過頭,對上他紅腫的眼睛。
池祈星像是崩潰過無數次,整個人頹喪又憔悴,但那雙微微下垂的狗狗眼,在看到對上音鶓視線的瞬間,還是迸發出了驚人的光采。
音鶓想張口叫叫他,但她嗓子很疼,發出不聲音:“……”
池祈星瞬間就察覺到了音鶓的不適,小心地將音鶓扶起來,喂了音鶓兩口溫水。
喝下溫水後,音鶓開口,聲音粗啞:“池祈星,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池祈星抱住了音鶓,他很想用力抱緊音鶓,確定音鶓真的在他懷中,但他不敢,他怕傷到音鶓。
於是池祈星伸手摸向了音鶓的脖頸側邊,從溫熱的脖頸感受到音鶓的生命力後,池祈星整個人鬆懈了下來。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大家分明提醒過我,我卻盲目自信能帶你變好,沒有及時帶你治療。”
“是我的錯……”
池祈星鬆鬆地抱著音鶓,眼中的光采逐漸黯淡,固執地一遍遍重複著是他的疏忽、是他的錯誤這類的話語。
如果音鶓就這樣消逝……
池祈星不敢想自己會變成什麼樣。
那天看到泡在血池中的音鶓,池祈星腦中隻有一個想法。
他要死了。
音鶓是池祈星賴以生存的動力,從那年她把自己從橋上救下之後,池祈星就堅定地認為自己是因音鶓而存活。
他病得絲毫不比音鶓輕。
音鶓在時他半分不顯,但在音鶓割腕後,池祈星徹底瘋了。
他總是對著空氣不知道念叨著什麼,一時笑笑,一時又開始落淚。
風玨和宋詩韻這些人一有空就會來看望音鶓,看見這樣的池祈星,幾人交換視線,均不發一語,隻是收走了房間內一切可以傷害自己的東西。
他們怕池祈星也會走上這樣一條路。
陪在音鶓病床前的這幾天,翟闖來過一趟,他沉默地陪了他們很久,隨後說自己找了不錯的心理醫生,讓池祈星到時候帶著音鶓一起去看病。
“你也該看看病了。”
池祈星充滿愧疚的碎碎念在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循環,音鶓垂下酸澀的眸子,抬手抱住了池祈星。
“池祈星。”
她一出聲,池祈星仿佛就活了過來,他輕輕應了一聲,開口應道:“音鶓。”
音鶓鬆開池祈星,忽然笑了,她開口,聲音很輕很輕:“你會愛我嗎?”
點點生機逐漸攀上了池祈星,他像一張黑白畫片瞬間被染上色彩般明豔了起來,黑眸之中光采灼熱。
“我愛你。”
音鶓呆呆地望著麵前的池祈星,良久,她費力地勾起嘴角,蒼白至極的麵上綻放出一抹清淺的笑。
“你又救了我一次,現在好像是我欠你比較多。”
音鶓朝池祈星伸出手:“池祈星,我需要幫助。”
“你還想幫我嗎?”
音鶓還是沒有想通,她還會沉溺於過去的痛苦之中無法釋懷,她還是無法平衡自己對池祈星的喜歡和對池祈星的愧疚。
但她忽然想要給自己一個機會。
她走出了自我束縛的牢籠,決定給自己一個求助的機會。
池祈星沉默著抬起顫抖的手,握住音鶓冰涼的手,逐漸收緊。感受到掌心傳來真實的柔軟,池祈星跟著揚起嘴角。
“好,我會幫你。”
池祈星在此刻得到了一個寶貴的機會。
一個自救的機會。
這一次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放開這個機會。
音鶓和池祈星開始接受治療,情況似乎並沒有得到好轉,音鶓依舊會在夢魘之中痛哭、驚醒、精神恍惚,池祈星依然會突然陷入恐慌,非要看到音鶓才能穩定下來。
但他們周圍的人都一致覺得,這兩人在漸漸“活過來”。
一切都在變好。
某個日落的時刻,音鶓坐在老舊的秋千上,身後的池祈星一下又一下地輕輕推動秋千,音鶓望著逐漸昏黑的天際,開口喚道:
“池祈星。”
池祈星低頭,將臉湊到音鶓臉側:“嗯?”
音鶓轉頭,清澈明亮的圓眸之中光芒點點:“我們會好起來嗎?”
池祈星偏頭去看音鶓,認真地點頭承諾:
“會好起來的。”
音鶓忽然有點高興,從未有過的情緒在心尖蔓延開來。
她終於對她的人生有了期待。
“天快黑了,回家吧。”
“嗯。”
夜晚的風依舊很冷,但音鶓不再是孤零零地坐在秋千上,她身側有了人,對方的手很溫暖。
他會牽著她,帶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