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人生中是否存在某個瞬間,讓你覺得周圍一切皆是虛妄,自己如同遊戲中的角色,屏障那頭是正暗中操縱一切的始作俑者?
陳施為說不清這種感覺從何而起,直覺曾告訴他:它存在於小學數學課上前排女同學水晶發卡反射到天花板的陽光光斑,存在於中學騎自行車時仰頭看向湛藍天空的那一霎那;後來他又從史蒂芬·霍金那本《大設計》裡讀到石頭激起水麵漣漪、金魚魚缸的譬喻,索性放縱自己隨心所欲地活著——並不是說作風不羈放蕩,而隻是簡單地不去想那麼多,家長老師看重成績排名、聽話懂事,他就額外寫些題目把分刷高點,遵守紀律不多惹事;同學都想考上重點名校,他就製定計劃、也把最好的學校當作自己的目標掛在床頭,為之一絲不苟地努力。這對他自己而言到底有多重要嗎?恐怕也不見得,他也沒想過,隻是一心去做自己當下覺得是正確的選擇。畢業離彆也從來不哭、忙著離彆。說難聽點,叫憑著直覺過活;借他偶然讀汪曾祺得知的文雅詞說,也叫狂狷。
所以,當一切終於真相大白的時候,陳施為長出一口氣甚至笑了出來,一方麵是因為自己的直覺是對的,另一方麵是覺得所謂潛意識的理論居然是真的。但直至此刻,說什麼都還為時尚早。
不過自己應該也不是一直這樣渾渾噩噩,陳施為一邊大口嚼著學校並不香脆、甚至淌油的炸雞塊,一邊暗自忖度。他很努力了一下考到省重點,也是有個人緣由的:父母各取了姓氏、圖個有趣起了這麼個名字,但因為諧音和長相的緣故,小的時候會有同齡小孩瞎叫自己“睡美人”,雖然後來都揍回去了,但也不是什麼讓人舒服的體驗。在H省這個考試大省,可能一直保持這個年紀最大的優勢——成績好、考到一所隻重點關注學習的學校也能省去不少麻煩。這就是為什麼他現在人在這裡吃著這糟心食堂、遵循軍事化作息、天天“打坐學習”,他對自己的理由還算滿意,扔了垃圾慢悠悠晃回教室。
嘖,不管怎麼說,這狗日子也不是人過的。沒課外書也沒音樂和電影,整天除了那點為了考試播放的新聞熱點之外,幾乎是一點兒新鮮東西都沒有。他感覺自己體內的每個細胞都刻著煩躁兩個大字。
迎麵一個不注意,陳施為被撞了個趔趄。主要是自己走神的責任,他能屈能伸連忙道歉,腳下抹油想聲東擊西趕緊跑路,卻被對方一把拉住,不得不仰起頭來。陽光太烈讓人眯眼,陳施為從眼鏡上緣隻大概看了個輪廓,一個比自己高了近一頭的清爽寸頭,應該不是混子,旁邊還有個小胖子,倒是很老實。
“陳施為,”寸頭兄出聲,變聲期沙啞但也詭異的有點好聽。
“你好,我是沈承庭。”
尷尬的沉默。
又適應一會,陳施為才分辨出,這個個子高挑,白皙米青瘦的濃眉大眼的寸頭就是那個校內有名的沈承庭。兩人雖為同屆,但由於本校文理分科極早的緣故,並沒有什麼交叉同班的經曆,所以平日裡他也隻是聽說過這位沈同學的大名:理科默認的巨佬,老師們的心頭肉,同在高二,這位本來已經經由IMO金牌保送走了,又因為個人主張的緣故留下來備戰高考。那他從哪裡聽說自己這麼一號人的?陳施為自動和對方打著招呼,在腦海裡搜羅著大概被歸為無用的信息。
“我們從一個縣市來的,陳同學。 ”對方禮貌的微笑讓陳同學頭皮發麻不自在。
“哦,那我們還挺有緣分的,”陳施為恨不得給自己個耳光,這是什麼話,“那我以後有不會的數學題應該可以來問你吧。”旁邊的小胖撲哧一聲,實在沒忍住,看陳施為撩起眼皮瞟過來又連忙捂住嘴。
真是越說越錯,他內心表情幾乎猙獰,自己是不是和這個姓沈的八字相克?
對方無可奈何地牽起嘴角一笑,梨渦隱隱露出來。
“那是自然,兩班相鄰還算方便,我也正好向你取取語文的經。”
一邊的小胖看氣氛尚可,連忙自我介紹:“我是吳文寧,文可治國平天下的文,非寧靜無以致遠的寧,老沈的同桌。”
陳施為無力地點點頭,“我是陳施為,還有你可以把手放下,我知道你還在笑。”
答疑的事就這麼定下來了,倒也算得上是一樁美談:畢竟老師不是固定來解答問題,但兩科霸主每天的分享倒是固定時間固定地點。一旁的同學有機會也能插話問上兩句,有所收獲——同齡人間的腦回路相似度還是大於代溝。
按理來說,高二的課業壓力本來應該不算重,不像高一新生初來乍到、資曆尚淺,也不像高三狗一樣深受高考倒計時壓迫、抬不起被粘在椅子上的屁股,理應是學校各類活動的主力。
但陳施為這一屆總能遇到極其不幸的事:中考時最難的數學省卷、高一下學期開始的居家學習——哦,還有暫且不提的二十年來最難高考數學卷。因此,當陳施為和同學們結束屏幕前“劃水表演競賽”回到學校,他們已經是高二的老人了。
至於社團之類的公共活動,受製於政策要求,也處於停滯狀態:陳施為之前抱著成為外交官的一腔熱血紮進的模擬聯合國社團,一共也沒開過幾次會,倒是省得他申請退出——那些小孩穿大人衣服、故作深沉的表現和發言總讓他渾身不得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