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從廚房裡端出來西紅柿雞蛋湯,擺在我麵前。今天還有茄子豆角、麻辣仔雞、手撕包菜,都是我愛吃的。我迫不及待地坐下,夾了一筷子茄子正準備往嘴裡送。
媽媽解了圍裙,坐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她湊過來,神神秘秘地跟我說:“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裡有個人對我說一個星期之內,會有人告訴你誰將和你結婚!”我趕緊咽下那口茄子,麵帶疑惑地指著自己說:“什麼?我嗎?”接著笑了出來:“你是不是看我年紀大了,開始急了?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還是少想想我,多想想麻將吧!哈哈,這種事情急不來。”
我媽深沉地看了我一眼,繼續坐正開始吃飯。
晚上,我們平躺在床上,臉各自朝向一邊。她在看紙質小小說,我在手機上看懸疑小說。正在我看到緊張的時候,我媽耷拉著眼皮轉過頭來說:“不行了,我馬上要睡著了,現在關燈了!”我漫不經心“嗯”了一句,她接著提高音量:“你也睡覺,這麼晚了。彆等我關燈了你還在暗處看手機,對眼睛不好,聽見沒!”我歎了口氣,趕忙再刷了兩頁,放下手機,背對著她睡了。
叮鈴鈴,電話鈴聲響了。我將手伸出被窩,摸到了床頭櫃上的座機。我沒辦法聽到聽筒裡在說什麼,因為線不夠長。於是我坐起身,閉著眼睛揉了揉我淩亂的頭發。對麵傳來一個好聽的女聲,略顯機械。她說:“您好,請問是夢澤女士嗎?您有一封信被放在梧桐雨街38號第6號郵筒裡,請您務必在中午12點前去取。感謝您的接聽,祝您生活愉快!”
梧桐雨街?好像是我沒去過的地方。那就導航吧!我摸了摸枕頭下,沒有手機。我睜開眼睛,徹底清醒。我睡在木雕的床上,周圍都是古樸的陳設。入目是兩把暗紅色的太師椅,視線右移,角落裡一個高腳凳,上邊擺了一盆吊蘭。再右邊,是兩扇門對開的立櫃,我想這應該是衣櫃,再往右,暖光燈罩下的玻璃垂珠反射著亮閃閃的光,在天花板上投下陰影。左邊,是一幅巨大的地圖,上麵有用紅筆劃了三角尖的兩處。
我快速下床,走到那副巨大的地圖旁,開始認真端詳起來。那個三角尖所指的位置,一個是茹苑,一個是梧桐雨街38號。那我這裡就應該是茹苑了。從這走過去大概要經過五個街區,“左右左右右”我在心中默念,還是挺好記的。我看了眼牆上的掛鐘,上麵顯示9:45。是時候準備準備了。
拉開衣櫃,裡麵隻掛著一套衣服。白色的領口鑲著荷葉邊的棉質過膝長裙,駝色長款呢大衣,白色蕾絲手套,黑色複古長靴,還有一個碩大的奶白色蝴蝶結。我穿好衣服,拿著蝴蝶結走到鏡子前。
我留了及腰的長發,隻是現在略顯淩亂。皮膚也比以往白皙,嘴唇也紅得像櫻桃。我用手扒拉了我的頭發,想讓它更加順滑。整理一番之後,我發現它不僅順滑,還有自然的波浪卷。我編了個發型,將蝴蝶結夾在我的腦後。這是煥然一新的,從未如此打扮過的我,看起來也不賴。
我快速洗漱,10:20準時出門。
站在門口我就愣住了。根本不需要我記什麼“左右左右右”,因為隻有拐彎處是清晰的,其他地方都是混沌一片,我能看到的隻有雜亂的色彩,無法清楚地見其全貌。沒時間想那麼多了,我隨著那清晰的指引,來到了梧桐雨街38號門口站定。之所以知道達陣,是因為黑色沉重的鏤金大門上,雕著金文“梧桐雨三十八”。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得懂,但這不重要。
推門進去,天花板高懸,12個拱門圍著一個碩大的水晶吊燈。每一個拱門前,立著一個郵筒,上麵用阿拉伯數字編著號。我走在吊燈下,凝視了一會兒那些棱角和七色光,然後走近6號郵筒,拿出了那封信。
信上說:
親愛的夢澤:
你好!我是一個管理時間的老頭,分分秒秒都被我儲存在博物館裡。當然了,這個博物館你是看不到的。命運對你的懲罰已經來到了一個新的節點,親人將你無情推下冰山,你卻掉入了靈魂無法安息的槨洞;怨恨向你襲來,你慌亂之中觸發了墓穴下通道的開關;黑暗將你裹挾,你閉著眼尖叫,踉蹌地奔跑,卡著墓道之門的石塊鬆動了,光漏了進來;於是你抓著光,突如其來的放鬆讓你陷入沉睡。彆問我為什麼知道,我隻是一個管理時間的老頭。話說回來,你天生要受到懲罰,我雖深表同情,可是天意不可違。接下來你要穿過郵筒後的長廊,去見一個人。祝你好運!
愛你的時間
我反複讀了好幾遍那封信,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樣的愛有點太沉重了,可我走在時間裡,沒有任何辦法,隻能被它掌控。我歎了一口氣,將那封信鄭重地疊好,收進了我的口袋裡。繞過郵筒,我便看見了那條長廊的全貌,兩邊有序地排列著像壺一樣的燈,隻在壺口有一點微弱的光亮,各種顏色交織在一起。我不知道迎接我的是什麼,隻能不停往前走。走了大概10分鐘,我的緊張感逐漸消失,可是耐心也即將耗儘。
突然,旁邊的一切都變得混沌和模糊,我以為是我眼睛的問題,於是揉了揉。再次睜開,我來到了一條街道的中央。
這個地方似曾相識,跟河坊街一樣,腳下是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兩邊是大大小小的店鋪,賣的東西琳琅滿目:小飾品、漢服、透明香皂、茶葉、蜜雪冰城奶茶店、還有花花綠綠的冰糖葫蘆。
我買了一串冰糖葫蘆,老板沒有要我的錢,而是慈祥地看著我,跟我說:“前麵右轉有一家賣綢緞的,顏色特彆好看,我想大紅色非常襯你的膚色!”我將信將疑地向他道了一聲謝,一邊吃著糖葫蘆一邊走進了那家絲綢店。
那家店的老板是一個穿著灰色長袍的中年男人,戴著圓形的黑框眼鏡,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看上去十分紳士。我問他:“有紅色的綢緞嗎?我想看看。”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十分溫和地對我說:“您稍等,我去後麵拿。”
店門不知什麼時候關上了,可屋內是一如既往的明亮。不多時,他帶來了一卷很柔軟的紅綢布。展開來其實也沒有多大,就像是冬天厚圍巾的大小。他對我說:“這款紅綢十分適合您,尤其適合纏在手上。”我問他:“這纏在手上的話不會太累贅嗎?如果隻圍一圈,綢緞掉在地上會臟;如果多纏幾圈,手臂會不舒服呀!”而他隻是笑了笑,“這世上很多東西都不會那麼剛剛好,可總有它存在的道理。”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老板也替我纏好了紅綢。我問他價格,他卻隻是笑笑說“這塊紅綢是無價的,不過你是有緣人,用手裡的冰糖葫蘆就可以換。”我將還剩四顆山楂一顆草莓的冰糖葫蘆給了他,一邊說著“謝謝”一邊推開了店門。
剛走出去,我因為重心不穩,便摔了一跤。我沒有感覺到疼,因為我的周身都被一股洪流包圍,我還來不及搞清楚狀況,便閉上了眼睛,耳朵好像被塞了什麼一樣,所有的聲音都離我非常遙遠。我不自覺掙紮起來,可是一股巨大的衝擊力推動著我往前走,我高高舉起我的手,想要抓住些什麼。囫圇摸索了一陣,我感覺到手腕一緊。是那段“紅綢”,這是我的第一反應。我是掛住了什麼東西,還是有人拉住了我。我在慢慢上升,正脫離水的包圍。
然後一個人抱住了我,我感受到了他溫暖的胸膛。他一臉擔心地問:“你沒事吧?”我終於睜開我的眼睛,眼前漸漸恢複清明,耳朵漸漸聽得清楚,意識逐漸回籠。我的身邊,是一個穿著黑色長款風衣,內裡是黑色運動套裝的男生。他說:“我等你好久了,你怎麼才來?身上濕了吧?”說完,他將黑色風衣披在了我的肩上,扶我站了起來。
我看著他,1分鐘的沉默,他也看著我,我們雙方都沒有言語。我認識他嗎?我不禁問我自己。答案是否定的,我從未見過他。可是他說“等我好久了”是什麼意思?這麼說起來確實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我們認識了很久。
也許他就是夢裡拯救過我的英雄吧,夢裡的英雄應該就是這個樣子的。我這樣安慰自己。於是我還是說:“終於見到你。”
咆哮著奔騰著的洪流發出犀利的聲響,我沒辦法沉浸在這種莫名的相遇中。我問他:“這是怎麼回事?我們現在在哪裡?”
他說:“路被洪水淹了,橋被洪水衝垮了,對麵沒有商鋪,我們在邊緣落腳處。”
我點點頭,說:“原來如此,還好有你救了我。但是你為什麼沒有被衝走?路上為什麼沒有彆人?我們要怎麼辦?我們要去哪裡?”
他笑著看向我:“我已經被淹過好幾次了,練就了一些躲避的技能。路上沒有彆人是因為,他們不會掙紮,他們順流而下隨處安家。我們要去洪流的源頭堵住它,這樣太陽就會出來曬乾你的衣裳。”
我看著他的臉,認真又堅定。眼中是閃著光的溫暖和深沉。這真是令我著迷的模樣。我選擇堅定不移地相信他,跟隨他。這樣即使在邊緣行走,我也不會害怕了。
他拿著紅綢,綁在了他自己的手腕上,縱使紅綢那麼長,他還是越過了這樣的距離,抓住了我的手。
他帶著我往上爬,布滿了青苔的石階很滑,我幾次幾欲滑倒,他緊緊地攥著我,還對我說:“小心點,沒關係有我在。”夜裡,寒風侵蝕著我的理智,我瑟瑟發抖開始說胡話,他就緊緊抱著我,給我溫暖,並不斷安慰我:“寒冷隻是一時的,隻要你保持熱愛,你就會慢慢變暖。”如此這般,幾天幾夜之後,我們終於看到了洪流的源頭。它來自於一顆滿是裂縫的石頭。
“終於到了!”我不禁發出一陣感慨和歡呼。我抱住了他,臉埋在他的胸口“謝謝你,拉我出泥濘,沒有你,我不會找到它。是你救了我!”他解下手腕上的紅稠,將另一端遞給了我,他說:“去吧,堵住它,太陽就會出來了!”
我點點頭,興奮地跑過去,伸手撫摸了那塊“受傷”的石頭,突然覺得有點心疼那些猙獰的傷口。我也解下我的紅綢,仔細地給那塊石頭“包紮”。雖然纏得有點不好看,但是水流漸漸消失,一切都變得寧靜。
太陽出來了。
我瞬間就感受到了一陣溫暖,我也看到了陽光照射到他的臉龐上,他的睫毛上,他的嘴唇上,他的笑容多麼燦爛啊!他也在伸開雙手,擁抱這暖陽。
洪流消失,我得以窺見全貌。原來我們早就離開了小鎮一樣的地方,來到了一大片平地上。周圍沒有奇峰險石,更沒有熱鬨霓虹,甚至連一棵樹,一粒沙都沒有。用“荒無人煙”來形容也不為過。
我覺得不對勁,再次看向他。他沒有剛才那麼耀眼了,甚至慢慢變得透明。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可我卻看不出一絲開心的情緒。
我問他:“你怎麼了?我感覺你不開心。太陽出來不好嗎?我們成功了呀。”
他轉頭看向我,眼中也沒有了那樣的光,他說:“是啊,太陽出來了真好。可是你的手還是冰涼,我捂不熱你。我消耗了太多的元氣,可能馬上要離開這裡,不然就會消失。”
我將手貼在臉上,試探了一下溫度。確實是涼得不行。我問他:“為什麼你捂不熱我呢?我們這一路上經曆了這麼多的事,我早就依賴上了你,我隻是手腳冰涼,可我的心隨著你走的呀!”
他搖搖頭:“我早就知道我捂不熱你了,靈魂契合是我裝出來的,我從沒愛過你。我隻是想要幫助一個人,完成我的使命而已。我不想讓你太難過而失去信心,這樣我就沒辦法走向下一個階段。你始終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我似乎聽到了心碎的聲音,我哭著說:“不對,我覺得你是真心的,如此艱難都沒有將我們打倒,你怎麼可能說走就走?”
他說:“那難道,你要阻止我走向下一個階段嗎?我隻是經過了你的人生,我還有自己的路要走。為了幫助你,我確實消耗了太多精力,我甚至不知道還有沒有力氣度過下一個難關。但是我知道跟你在一起,我絕對沒辦法往前走。請你放過我!”
我捂著我的臉,淚水從指縫間滲出。我哽咽著說:“謝謝你,但是我還是想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李汀”。
我哭夠了,放下手。這裡隻剩我一個人了。我環視著這四顧無人的遼闊,暈了過去。
等我醒來,我發現自己趴在郵筒旁。走廊上五彩斑斕的微弱的光依然閃亮。我爬起來,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黑色的長款風衣依然還在。物是人非的感覺。
我看向郵筒,裡麵又多了一封信。我顫抖著打開,信中寫道:
親愛的夢澤:
你好!愛情真是個磨人的小妖精,我多麼想抱抱你。如果你還忘不了他,我可以告訴你怎麼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