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出逃的當晚,正值大寒。
裴硯清受召入宮時,天邊已鋪上層層暮色。推門而入時,宋霽雲躺在龍床上,麵色蒼白,呼吸微弱,任何一個人都能看出他已是強弩之末。
裴硯清跪地行禮:“微臣參見皇上。”
宋霽雲聞言未加理會,隻是雙目無神地看著窗外大雪,一時無言。
伺候了宋霽雲二十年的高公公很有眼力見兒地提醒道:“皇上,裴丞相到了。”
宋霽雲聞言,這才緩緩轉過頭看向他,僵硬的麵部肌肉扯出一個牽強的笑:“裴愛卿,你來了。”
“微臣參見皇上,皇上有何吩咐,微臣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宋霽雲吃力地點點頭,想要說什麼。此時一個小太監急匆匆跑進來,語無倫次道:“不好了,不好了皇上,九公主出逃了!”
“什麼?”宋霽雲聽聞此言猛地一撐床板,卻使不上力,又軟軟地倒回去。他徒勞地睜大了眼,眼神空洞地盯著富麗堂皇的皇宮天花板。
耳邊再次響起那日在朝堂上裴硯清說的話:“陛下如此對待九公主,不過是因為淑妃娘娘曾犯下的過錯。但淑妃已經用一生來贖罪,為何陛下要遷怒於一個孩子。”
“再者,安貴妃的死,陛下當真沒有一點過錯嗎?安貴妃生性不羈,向往自由,死對她來說,有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但因為陛下的執念,九公主從小便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兄弟姐妹欺負她,連宮內的下人奴婢都能對她不敬。她雖貴為公主,卻從來沒有享受過公主該有的待遇。”
“而陛下,卻要這樣一個徒有虛名的公主,去履行一個公主的職責。”
宋霽雲輕歎一聲,執著地坐起身,伸手拿過桌邊尚有餘溫的茶水一飲而儘。
身側的高公公小心地提醒道:“陛下,這茶涼了,讓奴才為您換一杯啊!”
宋霽雲抬手止住,聲音有氣無力道:“無妨,反正……”
他抬頭,看著跪在一旁的裴硯清,目光中帶著些許審視,像是要將他整個人看穿。
可最終他隻是淡淡說了一句:“其實朕覺得,裴愛卿所言有理。”
他說著,抬手招來站在一旁的高公公。
高公公扶著步履蹣跚的皇帝起身,突然聽見宋霽雲似乎說了句什麼,於是轉身看去,卻見宋霽雲目光空洞地盯著空中虛無的一點,一動不動。
高公公隻得低頭湊近些,問道:“陛下有何吩咐?”
宋霽雲目光不動,聲音低沉得無力:“擬旨。”
高公公聞言連忙取來紙筆,宋霽雲顫抖著手,一字字寫下,道:“傳令下去,九公主出逃一事……不予追究,隨她去吧。”
此言一出,不隻是裴硯清,連高公公都為之震驚。
他躊躇著想要開口:“陛下……”
宋霽雲抬手打斷他,輕歎一聲道:“高公公,不必多言。”
高公公隻得就此作罷。
高公公得令下去傳旨,整個房間隻剩下宋霽雲和裴硯清二人。
宋霽雲上下打量著裴硯清,突然感歎道:“不愧是裴愛卿,本朝最年輕的丞相,裴家的好兒子啊。”
他說著,取過床頭的一副明黃色卷軸扔給裴硯清,道:“朕自知時日無多,這便是朕提前擬好的聖旨,裴愛卿……替我保管著,切記,不可自行拆閱。”
裴硯清聞言頷首:“微臣遵旨。”
宋霽雲看著麵前的裴硯清,緩緩擺了擺手。
裴硯清走後,他拖著病重的身軀,一步一步來到塵封已久的芳菲苑,找到了當初那株紅梅樹。
那年的紅梅沾上了她的血,異常的豔麗妖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