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秋殿事變後,皇帝下詔幽禁皇後,將戲班子一眾人等打入詔獄。皇後與戲子私通一事雖未昭告天下,卻像那皚皚白雪覆便了整個宮闈,消息自然也傳進了凜冬閣。
自打那日回了凜冬閣後,顧影就一直怏怏的,心頭如被繩索一圈一圈密密牢牢地纏緊,越縮越緊,幾乎透不過氣來。她當時被程不染說服選擇逃離長秋殿,是因為她不得不承認在當時的形勢下,自己人微言輕又空口無憑,就算是舍了性命也無法扭轉局勢,理智告訴她不要做無謂的犧牲。可這並不表示她能放下,能放下還衛枕清白的念頭,她日複一日地想,時時刻刻都在想,有什麼法子能解開這局?可,越想越深感無力。
已過子時,窗外忽然下起雨來,顧影躺在榻上,倏然想起凜冬閣寢殿屋頂殘破不堪怕是要漏水,有些放心不下,遂忙起身往殿中去。
顧影推門而入,素日見慣的酒鬼江氏仍在獨酌,半醒半醉。江氏被這難得的推門聲驚了,手一抖,盞內濁漿潑灑,水跡蔓延濡濕了衣襟,待她看清來人,嗤笑道:“怎麼?你也想來分一杯?”
若是換了以往,顧影隻當做沒聽到,忙自己的事去,可現下也不知怎的,竟被這杯酒給勾住了,愁絲千繞難解,心中鬱結難舒,都說酒能解憂,顧影真想試試一醉是否解千愁。
顧影猶豫了須臾,幾步走上前,奪過江氏手中的酒盞,猛地一杯下肚。許是喝得急了,許是酒太烈了,酒精的後勁讓她很快便感覺到身體不受控製,搖搖欲墜,忙用手支撐著桌麵緩緩坐下。
“甚好,日日獨飲,再好的酒釀都已毫無滋味。”江氏挑眉看著她,嘴角微微上揚,隱藏著一股野性難馴的美:“往日不是老愛說教本宮酒水無益嗎?原來是個假正經,今日怎的不裝了?”
“不關你的事。”顧影原就心中不快,被江氏故意挑逗,愈加不耐煩了,借著酒勁,發了回脾氣,說話也大膽了些。
“有意思……年紀不大倒是脾氣不小。”江氏半眯著眼,又將她酒盞續滿,歎道:“沒想到本宮在這偌大冷宮裡唯一能對飲的,竟是這麼一個小太監。”
顧影連著又飲了數杯,酒量極差的丫頭片子哪頂得住這扶頭酒,不一會兒便昏昏沉沉口中妮妮喃喃一通。
這邊凜冬閣裡二人今朝有酒今朝醉,那邊長秋殿中已是箭在弦上蓄勢待發。
“皇後娘娘三思啊,莫要說皇上下令禁足,就是這外頭風雨飄搖,娘娘萬金之軀段不可冒險啊!”
“好了!本宮心意已決,莫要再說了!幽蘭你便莫要跟著了,留在殿中把守寢宮,本宮回來前任何人不得入寢殿一步。”衛枕的語氣不容置否,“錫蘭,你替本宮換上侍女的宮衣,陪本宮一同夜訪凜冬閣。”
原來衛枕口中所說的另外一名證人便是顧影。聽雪樓墜樓之時,小太監顧影不知從何處躥出來,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下了衛枕,也就是說事發當日,並非隻有那對男女和衛枕三人在場,這個憑空出現的小太監或許就是案發現場的第四人。
衛枕早已派人暗中調查了這個小太監的身份來曆,剛剛收到線報,這個可能目睹了真相的小太監如今在凜冬閣,並且傳言他傷了腦子失憶了。到底是真失憶還是裝瘋賣傻,衛枕欲一探究竟。原本幽蘭姑姑是欲命人將這小太監偷偷綁來千秋殿受審的,但是衛枕不同意,千秋殿雖然是自己的居所,但終究是人多口雜,其中必混跡了不少他人的耳目,就算是混過了宮外守著的龍禁衛,也很難做到密不透風。反倒是,自己佯裝成宮女混出千秋殿,親自去一趟冷宮更穩妥安全得多,況且相比千秋殿,冷宮地處偏僻不易被人察覺。
衛枕平日裡出行坐慣了轎攆,未曾發覺宮中石徑如此硌腳,巷道如此幽長。道阻且長再加上這天漏般的大雨,讓人步履維艱。她咬著幾乎無一絲血色的唇,搖搖曳曳向前,身影單薄得讓人心痛。
顧影雖然酒量不好,但酒品甚好。她在江氏寢殿中喝了個八九分醉意,不吵也不鬨,自己扶著牆壁往屋裡頭走,想的是今日酒意上頭終於能睡個好覺罷。
回去的路上,手中的燭火被風撲滅了,顧影索性把燭台給丟了,燭台落地,在石板上一圈一圈地轉著,發出骨碌碌的聲響,伴隨著雨打屋簷的節奏,倒是添了幾分意境。
凜冬閣的一磚一瓦她再熟悉不過,就算是摸著黑也是能輕而易舉摸進自己床榻的。她輕車熟路便回到了自己的破屋,隨手將門栓一鎖,便開始脫自己的褂子。
衛枕重金買通了凜冬閣的侍衛,早已在顧影的房中靜待多時。她本以為時辰已晚,小太監多半睡了,叩開虛掩的木門後,才發現屋內空無一人。衛枕沒有聲張,小心翼翼挪著步子進了這間小破屋,雖然來之前就想過凜冬閣的破敗,卻不知能落魄到這種境地。衛枕正感慨之際,沒想到木門又被人推開,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隨後還哐當一聲,被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