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秋殿之事已過去了半月有餘,宮中上下便開始漸漸淡忘顯少提起。唯獨顧影,自那日醉酒後更加一發不可收拾,日漸消沉,自暴自棄,就像江黎一樣,靠著酒精麻痹自己,她原以為隻要喝醉了便能在夢中見到心中念念之人,可此後再難入夢,再難入那般美夢。
才短短幾日,顧影的酒量竟越來越大,從剛開始三杯就倒到現在三壺扶頭酒才能合眼。人也是清瘦得厲害,身上那股子少年人的靈氣,已被渾濁的酒氣掩蓋。顧影頹廢傷感成這般模樣,就連江黎都看不過眼了,替她惋惜。
“戒了吧。”江黎抬手蓋住她的酒盞,臉上第一次露出悲憫又擔憂之色:“她在你心中當真如此之重?”
顧影麵露疑色,眉宇間是難以言說的心事。
“你知我說的是誰,衛枕。”
這個名字仿佛是壓在顧影心中的大石,她心頭一震,警惕起來。
“我並無惡意,我江黎是自願呆在這凜冬閣不問世事的,外頭的恩愛榮寵也罷,權力地位也罷,已與我無關,我也不想再過爾虞我詐的日子了。我原以為在這後宮中,不會有朋友愛人,也不會有親情,更加不會有任何信任可言,沒想到能在冷宮中遇到像你這樣的人,倒是一份慰藉。”江黎望著她的眼睛淡淡道。
顧影聽她言辭真切,心中大石便放下一半:“你是怎麼知道的?”
“愣頭青……”江黎覺得有些好笑,這人傻的好笑:“你每日酒後,口中便反複念叨衛枕二字,我耳朵又沒聾。”
江黎注意到自己說這話時,顧影的耳珠由粉變紅然後變成了深紅,並且一點點往其他地方蔓延,最後連整個脖頸子都通紅,白淨的小臉兒一瞬間變色。少年人情竇初開總是那麼明顯,江黎心中早有預料,隻是沒想到這麼容易便證實了。
換做是以前的她,或許會覺得太監身份低賤攀附主子是諂媚,太監生理缺陷還惦記著男女之情是肮臟齷齪,可現在的她,早已放下權力爭鬥、摒棄尊卑成見、拋開公序良俗,她覺得這份純粹執著的愛意令人羨慕。也就是此刻,她開始覺得這個小太監有點可愛。
“小顧子,人如果不開心,尋醉是理所當然的,借酒澆愁的法子再管用到底也是逃避,逃避可望而不可即,逃避可念而不可說,逃避愛彆離求不得。”江黎是在說顧影也是在說自己。
“有些事情,動了念想便是動了,不可以當做沒動過,可就算動了又能怎麼樣?還不如不曾動過。”顧影不禁自嘲。
“倘若我告訴你,衛枕她來過凜冬閣呢?”
“她來過?她何時來過?”顧影想到自己身上不翼而飛的小虎帽,又想到那晚酒醉後真實得不像夢的那場夢,她的心如同那燎原被這星星之火喚醒。
“小顧子,你不是在做夢,那日你懷中所抱的人,是真實的。”其實那夜顧影進屋之時,江黎便已在門外,裡頭發生的一切,包括那輕聲的喘息,曖昧的啜泣,她都儘收於耳。那日起,她心中便存了個邪惡的念頭,親眼看著那出身高貴自詡清高的衛枕衛後被拉下神壇。
而此時,顧影剛燃起的火焰卻仿佛瞬時被一盆盆涼水從頭灌到腳。是真的,那不是夢!若是真的,那衛枕定已然知曉自己在浴德堂中的所作所為。想到這裡,顧影後背滲出一層細細的冷汗,她心中會怎麼想自己?
衛枕,這麼一個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人兒,而自己呢,在彆人看來不過是一個閹人一個奴才,肮臟陰暗齷齪不堪,光是站在衛枕身前都是個笑話,竟躲在陰暗的角落裡懷著這樣的心思。懷著這般心思也就罷了,而自己卻又是這般懦弱無能,是非麵前不敢爭辯,危難跟前棄她逃了,又像老鼠一般躲回了陰暗的角落裡偷生,而這一切她都知道了。
“小顧子,你莫要太過自責,一切並非你我一己之力所能扭轉,就連她衛枕在此事上也是回天乏力。這不是你的錯,錯便錯在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是非,而這後宮的是非會更荒謬可笑更奸險下作,你並非因生性怯懦才知而不告,隻是缺了些權勢。既然老天有眼無珠,善無善報,惡無惡報,賞不當功,刑不當罪,為何不去爭一爭?你連站都不配站到她跟前去,怎麼去守護自己心中想守護的人。”
一開始顧影想去長秋殿,她的目的很簡單,或許長秋殿那位有法子讓她穿回去。可現在顧影想去長秋殿,不再僅僅是為了這個,她想解釋,解釋自己不是登徒浪子,解釋自己不是貪生怕死,解釋自己真的是愛慕而不是褻瀆,她動了心,動了想守在衛枕身邊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