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那一瞬,常年與各類人物打交道的藍雨隊長還是敏銳地從她臉上捕捉到那一絲不尋常的陰翳——壓抑、粘稠,如無月無星的夜晚,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儘頭。
唉,這孩子以前究竟經曆了啥?怎麼每次說話他都能踩在人家的雷點上…
喻文州深吸一口氣,闔上眼,不再言語。
一時間兩人都安靜下來,默契的沒有挑起任何話題。
黑貓慵懶地伸出舌頭,帶刺的舌尖在丹檸檸的手背上輕輕舔舐,微微的癢意帶著些許刺痛將她從遙遠的記憶深處拉回。
“喵~”糖豆支起上半身,嬌嗔地去蹭少女的臉,似乎在怪罪她的不專心。
丹檸檸揉著它的下巴,有些歉疚:“抱歉啊糖豆,我…剛才有些累了。”
“喵嗚~”
貓咪伏下身子,將毛茸茸的腦袋埋進她的懷裡,幽怨地叫了幾聲,很是埋怨。
作為補償,丹檸檸站起身抱著它在店內開始溜達,還陪它玩了一會兒逗貓棒。
在玩耍期間,不時有其他貓咪繞著她又嗅又聞,似乎想加入玩耍的隊列,但無一例外都被糖豆趕跑了。
看著黑貓耀武揚威的身影,她隻覺得好笑。
這家夥心眼還挺小的。
丹檸檸環顧四周,店內形形色色品種不一、花色不一、體格不一的貓咪奔走嬉鬨,一派歡騰景象。
這家店長很疼愛自家的寶貝們,每隻貓咪都被打理的皮毛順滑,喂養的很健康,這一切都歸功於它們有個好主人。
而自己…
丹檸檸望向窗外,明媚的陽光穿透玻璃暖暖的照在她身上,溫柔而又刺眼。
她也曾有過一隻貓咪。
很小,很瘦,不是什麼名貴血統,而是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流浪貓。
丹檸檸還記得與它的初次相遇是在夏季的傍晚,那天天氣正好。
被父母遺忘的她漫步在校園內,手裡拿著中午剩的麵包邊走邊啃。
或許是餓壞了,看到有人拿著食物經過,瘦小的狸花貓大著膽子從綠化帶衝出,聲音嘶啞的朝人叫喚。
丹檸檸本來是不打算將晚飯分給它的,可那聲嘶力竭的叫喊仿佛在腦子裡生了根,怎樣都擺脫不掉。
最終,年幼的女孩與一隻無家可歸的貓共同分享了一片乾癟的麵包。
也正是從那天起,每到放學或是午休時間,小家夥都會準時出現在她麵前,她吃什麼,它就跟著吃什麼。
食物分量不多,但能活。
丹檸檸從未主動摸過它,她對於搶她食物的家夥沒有好感,就是因為這隻咋咋呼呼亂叫的小東西,能吃到嘴裡的東西少了一半,而餓肚子的人是不會有好脾氣的。
有時餓狠了,空蕩蕩的胃袋被刺激的直反酸水,她隻能捂著肚子狂喝白水來欺騙自己,她邊喝邊在心裡止不住的咒罵,去TM的善良,非要聖母心發作管這該死的小牲口做什麼?乾脆直接踢走好了,是死是活與她何乾?自己又不是丟棄它的人,根本沒有救它的義務!
咬牙下定決心的女孩在一個同樣晴朗的傍晚,將撒著歡向她跑來的貓崽狠狠推開…
被推搡倒地的毛孩子喵喵直叫,從草地上爬起,想用頭去蹭她,可給予它的隻有冷冰冰的拒絕,於是在女孩冷漠的注視下,它再一次支起身體…
倒地、爬起、推開…
從夕陽半斜到明月當空,無論重複多少次,那個狼狽的身影總是顫抖著向她爬來…
丹檸檸深吸一口氣。
她明白,這場對決終究是她輸了。
…
日子一天天翻篇,這個世界的每一天都在發生變化,可對還在上小學的孩子而言,一切並沒有什麼不同。
丹檸檸依舊抱著少得可憐的食物,帶著她的“小麻煩”龜縮在校園的一角,偷看著這個美麗而又殘酷的世界。
好消息是她終於不會肚子疼了,再也不用趴在桌位上難受一整天。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丹檸檸開心了好一陣子,不過奇怪的是她再也吃不下正常分量的午餐。
她嘗試過將麵包撕成小塊慢慢咽下去,可無論怎樣她最多隻能吃下半片,多一點就撐的肚皮難受。
好在有另一張嘴幫她分擔,吃不完的校餐全進了小貓的胃裡,她不用因浪費食物而被老師數落。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丹檸檸喜滋滋的想,等她再長大一點,識的字更多,她就給麻煩精正式起個名字。
畢竟是她養的,哪怕再難聽,它都不能拒絕。
女孩在心底期許著小小的願景,回應她的是冰冷刺骨的現實。
或許,是她最近太得意忘形了,亦或是俯瞰世間的神向來不喜歡她這樣的野孩子。
某一天,命運和她開了個殘忍的玩笑。
那是個下著細雨的周五,因天氣緣故,再加上值日打掃,丹檸檸沒有按照以往的時間點赴約。
當她趕往為小貓搭建的紙殼屋時,窩內早已不見其蹤影。
她呼喚著,雨水在身後追趕,打濕了衣裳。
諾大的校園裡此時靜悄悄的,隻有她一人踩著泥水滿世界的呼喊。
終於,在教學樓的入口處,丹檸檸瞥見了那個小小的、被雨水澆濕的身影。
小貓一直在等她,她沒來,它就尋著氣味主動去她常待的地方等。
還沒等她鬆口氣,一束刺眼的亮光從教學樓的大門內照射過來。
“喂!你是那個年級的學生!學校都關門了還不回家!”
怒氣衝衝的女人身材很高大,丹檸檸和小貓跑不過她,還沒跑幾步就被揪住後領,提拎著拽起。
“好啊!你居然還敢違規飼養野貓!小小年紀心思不放在學習上,淨搞些危險的東西!學校裡不允許養野貓的!傷了人還得了!趕緊找你家長過來!”
女人張開大嘴,唾沫星子濺了她一臉。
丹檸檸哆嗦著,想為她可憐的朋友辯解,可一切反抗都被呼嘯而來的指責淹沒。
小貓被中年女人緊抓著腦袋,它不停掙紮,想去咬禁錮著它的那隻手,回應它的是漆黑的麻袋。
之後發生了什麼,丹檸檸記不清了。
她隻記得雨一直再下,冰冷的寒意把她從頭灌倒腳,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恍惚間,遠方有更多束光亮照在她臉上。
待她回過頭,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過來。
男人打著一把傘,傘麵遮住了大半張臉,丹檸檸看不清他的表情。
可那冷漠厭惡的視線真真切切的從傘下直射而來,比刺骨的雨水更令她絕望。
“爸…”
女孩瑟瑟發抖,顫抖地伸出手,想去抓他的衣角。
“喵…”
一道幾乎不可聞的微弱響動鑽入她的耳朵,丹檸檸瞪大了雙眼,瞳孔緊縮。
男人沒有執傘的另一隻手上,正蠕動著一個可憐的生命。
“求…”
女孩的話卡在喉間。
男人一言不發的舉起手,隨後重重丟下。
她想撲過去。
厚重的陰影瞬間壓了上來,貓咪脆弱的頭骨在鞋底發出嘎吱的輕響。
粘腥溫熱的液體濺了她一臉…
…
雨一直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