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自救,阿彪開始瘋狂翻閱心理學書籍,既然這麼抗拒去醫院,那唯一的路就是自己幫自己了,這條路她走過太多次,很熟悉。
第一個打動她的理論是積極心理學。這讓她知道,原來越優秀的人越容易逼自己,原來向內歸因會造成抑鬱,原來有很多簡單的方法可以變得快樂,原來很多事情並不是她的錯,原來她最該原諒的人是自己,原來學界對藥物治療也存在爭議,原來她的潛意識裡有很多自我攻擊的種子,原來很多人都有心理障礙,隻是他們沒意識到,原來病恥感是很普遍的現象,原來人們越關注負麵信息越容易卷進負麵狀態,原來有很多人跟她一樣,原來從觀察生活中簡單的美好開始,就能轉變負麵思維……
她好像一下子獲得了些安慰,也看到了一絲曙光,雖然還很難完全相信,但死馬當做活馬醫是她能做的選擇。她開始觀察身邊所有簡單的美好,哪怕是空氣清新也值得記錄,每當有負麵情緒就去覺察心裡的觀點,看見自己的主觀看法如何影響對事物的判斷,如何左右自己的情緒,她無限地深入自己的內心世界,開始發現自己,擁抱自己,關照自己。原來人的內心世界比物質世界大得多也豐富得多,一切物質世界的呈現都避不開人的主觀判斷,而不同人的主觀判斷是有很大差異的,於是形成了矛盾對立,隻要對自己主觀裡的一切保持覺察,就會發現物質世界的一切都會變樣,都不再是原來以為的那樣,你看待事物的觀念變了,原來厭惡的也會變成喜歡的。
阿彪手不釋卷,一本接一本地看,她發覺自己過去活在一個自以為客觀的世界裡,而真實的情況是,其實她所看到的一切都在受主觀的影響,一切事物都不在外麵,而在她的心裡。她從未進入過自己的內心世界,從未了解過自己對一花一草一木都有細微的主觀判斷,她所遇到的人,所做的選擇,她的性格,都是由潛意識裡的信念決定的,而潛意識是人們未曾意識到的部分,占到95%以上,平時所思所想所觀察的都是意識,隻占不到5%,很多時候人們隻是在這意識的5%的範圍裡打轉轉,所以有些問題千思百想也解決不了,因為真正的障礙在潛意識裡,不是頭腦裡以為的那些。這些超越認知的文字飛快地流經阿彪的大腦,流進身體裡,好像大地要振動一樣,阿彪的世界觀即將被徹底顛覆,而她的人生也即將走向超越想象的地方。隻是,這一次探索是艱難而漫長的,阿彪知道有艱巨的任務在等她,而她也重新明確了方向,向著未知的世界出發。
既然她脫離了製造焦慮的行業,那她就去往治愈焦慮的行業,既能幫助自己,又能幫助他人。這世上有很多人自己淋過雨,也要把彆人的傘撕碎,但還有很多人自己淋過雨、找過傘,想把找傘的方法也告訴彆人,她要做後者。人性的惡能超出想象,人性的善也能,雖然這個世界沒有愛過她,但她深愛過這個世界。
核心問題找到了答案,阿彪的元氣一下子恢複了不少,她開始出門活動,參加讀書會,慢慢讓自己的生活進入正軌,隻是這一次她知道,蛻變的旅程沒有以前那麼容易了,她不知道,那些根植內心深處的痛苦絕望要怎麼去化解。除了義無反顧,她彆無選擇。
她在一場九個人的讀書會上,分享了一些自己的故事和探索的經曆,意外收到很多反饋,當一個人願意打開自己之後,其它人也會被感染,那天的九個人裡有三個人都在醫院確診過抑鬱或焦慮,阿彪十分驚訝,原來人們有心理問題的比例這麼高,隨便一個活動就有三分之一的人有心理困擾。阿彪的內心久久不能平靜,這個領域還有更多重要的任務要去完成。阿彪也決定去醫院,了解一下自己的真實情況。
她搜到了北醫六院,這個醫院在她剛來北京的時候聽說過。那個時候她暫住在北醫六院附近的小區,同住的人裡大部分是在北醫三院做試管嬰兒的,唯獨一個人是帶兒子來六院住院的。她見過散儘家財,執著十年就為生孩子的大姐,也見過因為生育困難勸她一定要婚前就生子的姐姐,她遇見了很多本不可能遇見的人,聽到了很多難以置信的觀點,了解了很多離奇的人生境遇。她感慨,人的執著太有力量了,可以打破一切,超越一切,毀滅一切,創造一切。但最讓她印象深刻的還是那個大姐,她的兒子得了多動症,需要在六院住院治療。她一個人從山東農村帶孩子來看病,因為沒文化、沒收入,她的一日三餐都是五毛錢一袋的乾脆麵,但貧窮並不是她最大的痛苦,她痛哭著訴說自己的人生,小學輟學,強行被嫁給現在的丈夫,因為沒文化,也不敢出去找工作,結婚後就成了家庭主婦,丈夫酗酒家暴,第一胎沒生出兒子,被婆家和丈夫嫌棄,更加嚴重地暴打她,娘家把她當潑出去的水,不準她回家,後來二胎終於生了兒子,才五歲就查出多動症,家裡沒錢,她隻能一個人帶孩子來看病,還得連夜趕回去給家人做飯。阿彪深深地被震驚了,震驚到整個人木在那裡不知所措,她從未想過當今社會還能遇到電影裡才有的悲慘主人公,而這個人如此真實,如此令她不忍觸碰,她不知道人要怎樣才能走出這樣的絕境。她能做什麼嗎,她的力量太渺小了,就算給她點錢,又能改變什麼嗎?阿彪不知道,也不敢想,沒想到那位大姐半夜就走了。
再次站在北醫六院的門口,回想起當年那位大姐,阿彪心裡五味雜陳。無論平窮富有,聰明愚笨,人的歸宿總會在醫院,而痛苦是公平的,隻是人們很難想象,跟自己完全相反的人生居然也有痛苦。是啊,痛苦才不管你是誰,任何事情都會產生痛苦,權錢名利,愛恨情仇,生老病死,無人幸免。排隊掛號的人很多,阿彪排了好一會,終於進入了醫生辦公室。幾番詢問過後,醫生覺得她是躁鬱症的可能性很大,但需要進一步做檢查才能確診,這是一種比抑鬱還麻煩的病,情緒忽高忽低,一會亢奮一會抑鬱,狀態在兩個極端間遊走,無論治哪一頭都有可能失去平衡,加劇另一端。這無疑給了阿彪一個晴天霹靂,在阿彪的認知裡,躁鬱症的嚴重程度已經要接近精神分裂了,天呐,她都要精神分裂了,還有什麼事值得她在意,一切過去認為的好壞,在精神分裂麵前都是狗屁!她又忍不住責怪老天的殘忍,命運早已如此悲戚,為什麼還會有更大的打擊擺在麵前,她的心情再次陷入了穀底。
醫生關切地看著她,對她說“你這個情況還是建議住院,你有家人在北京嗎?”
什麼?住院?住進精神病院?阿彪難以置信,她不可能接受這個選擇,也沒有時間和金錢接受。“我沒有家人,而我目前的經濟狀況無法支撐我住院。”阿彪回複道。
“那我們先等結果出來再看。”醫生無奈道。
檢查結果是高度疑似,但不是確診,阿彪與醫生溝通後,選擇先不治療。
得知這個消息的阿彪失魂落魄,好不容易恢複的元氣也消失殆儘。醫院的診斷沒能帶給她幫助,反而把她拉向了深淵,這不是她要的結果。抑鬱再度襲來,她又幾天不能出門,躺在床上沒日沒夜地刷著手機,心急如焚又無能為力。她開始了解躁鬱症這種病,搜了無數信息後,一個關鍵詞映入眼簾:天才病。曆史上很多名人都是躁鬱症,丘吉爾,貝多芬,海明威,她認真閱讀著關於他們的信息,回想起那個常常收到的讚許“你是個天才。”這次想起這個詞,多了些悲涼,如果可以,她寧願不做這樣的天才。與其說這是一種安慰,不如說這是一種諷刺。無儘的悲傷夾雜著眼淚又一次湧起,比絕望更絕望,比痛苦更痛苦,阿彪陷入了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她又一次想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既然老天要你做個天才,那就做給他看!
一聲怒吼劃破長空,阿彪被驚醒,她不知道這是哪裡來的聲音,也不知道這個聲音是誰。她揉了揉被眼淚和眼屎糊住的雙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覺得自己已經開始出現幻覺了,不免感到一陣難過,那就這樣自生自滅吧。
-這不是幻覺,你沒有聽錯。
那個聲音又出現了,阿彪有些害怕,它竟能聽到自己的心聲!
-你是誰?阿彪閉眼用心語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