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朝霞旖旎,一縷光線透過雕花窗欞,灑在青石地板上。明暗交替的光影中,一個人影坐起。窸窣的聲響,打破了此方空間的寂寥。
葉久歌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一度以為是他產生的錯覺。
他的右手拇指竟然還在。
被趕下山後的百年裡,每每看到殘缺的肢體,那段難捱的記憶總會浮現在他的腦海。暗不見天日的死寂,晝夜不停歇的酷刑。利器穿透皮肉,鑽心剜骨之痛。以及武脈儘碎,元氣倒灌之苦。
葉久歌顫抖著手,慢慢覆蓋住麵容,羊脂玉般溫潤的麵頰,滑過兩滴清淚,落在繡著雲海青鬆暗紋的外袍上。暗沉淚跡如一朵陰雲,令翠綠色鬆濤也黯淡幾分。
短暫敲門聲過後,一名身著墨綠色勁裝的女子走進房內。
她走了兩步,似是覺得不妥,索性後退半步,靠在門扉,隔著一張白玉石桌,遙遙望向床榻之上的俊秀少年。
廊坊秘境半月前開啟,各峰派適齡弟子前往曆練,誰知秘境中突遭魔族截殺,死傷過半。宗門大怒,勢要查清真相。
謝以霜正是為此事而來。
幸存弟子負傷逃出秘境,歸山之後,吐露內情,原是仙人遺跡,他們跌入地道,一番摸索,抵達最後一關,離開前夕,一夥蒙麵魔族人精準識彆他們方位,設下‘月夕花晨’,破空而來,致他們於死地。
葉久歌身上爆發出的魔族氣息,引起宗門注意,存活的十名弟子醒來後,一同指證,欲以殘害同門之名,對其審問。
謝以霜目光掃過床上盤腿而坐的少年,對方睜開眼眸,發覺是她,眸中閃過一抹困惑。後來不知想到什麼,眸光很快暗淡下去。
“大師姐”
葉久歌起身行禮,抱拳作揖。
謝以霜點了點頭,思量著該如何轉述長老會的決定。
不久前的長老會上,弟子們振振有詞,一律指認葉久歌,稱其為魔族奸細,仙門害蟲。
按照宗門條例,門中弟子私通魔族,將廢除修為,趕出宗門。此事涉及魔族,事關重大。掌門亦對此極為重視。
師尊長年雲遊四海,極少歸山,門下弟子大都獨自修行,很少見麵。說起來,入門多年,她與葉久歌也不過見了三麵而已。
一是對方拜師時,二是師尊下山雲遊前。
第三麵便在今日。
記憶裡對方白衣佩劍,腰掛玉壺,意氣風發,正是少年時。如今卻被囚於牢籠,即將麵對宗門審判,受到嚴酷懲罰。
謝以霜歎了口氣,簡單告知對方太和殿議事內容,“師弟,廊坊秘境中你身上突然出現魔族氣息,幸存弟子皆說其親眼所見,長老們商議,明日前去觀禮台,由你當眾進入雲夢澤,測試真假。”
又開口補充道,“是真是假,一驗便知。你無需放在心上,涉及魔族,宗門不會冤枉任何一個人。”
少年垂下眼,眸光淺淡,低低應了一聲。站在原地,抿唇不語。春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雲濤綠鬆隨風搖曳。寬大外袍罩在身上,如冷風煙雲幻化霧靄,無端顯出幾分脆弱。
藥香飄散,湧入鼻尖。濃鬱草藥香中夾著著淡淡的血腥氣。綠袍勁裝女子心中一動,她似乎忘了,少年也受了傷。
魔族殘暴濫殺,歸山之時,對方渾身是血,全身沒有一塊好肉。躺在藥廬整整三日,才堪堪恢複。
憶起太和殿中,侃侃而談,唾沫橫飛的眾弟子,謝以霜破天荒有些煩躁,她看著麵前脆弱的少年。
語氣一頓,忍不住道,“師弟好好休養,待身體好些,再去不遲,我再去和掌門商議,即使要問罪,也急於這幾日。”
少年臉色蒼白,艱難搖頭,“且不說魔族潛入仙門,事關重大,廊坊秘境弟子們死於魔族之手,此仇也不可不報。若惹得山中弟子人心渙散,久歌羞愧難當。掌門與各位長老給我自證清白的機會,我自不會放棄。”
謝以霜心中微動,修者修行,白駒過隙,同門師兄弟們一年也未必能見上一麵,她醉心修煉,很少關注晚於自己入門的師弟,在她錯過的歲月裡,八歲大的孩童已經長大,是個少年了。卻不曾想,竟與她生疏至此。
“師弟若有冤屈,儘管告知於我。師尊雖不在山,但我必不會讓你被人隨意冤枉欺辱。”
少年閉上眼,嘴唇微動,像是想到什麼,他猛地睜開眼,“多謝師姐關心,久歌修煉魔功卻為事實,我甘願受罰。”
“唯一對不起的便是師尊,我給你們蒙羞了。”
少年嗓音沙啞,哽咽著,眸中閃過淚光,決絕地背過身。暗色陰影籠罩在他頭頂,看起來孤寂萬分,秋風拂過他的衣角,無端顯得虛弱。
謝以霜脫口而出,“雲夢澤驚險萬分,心境修為的考驗,有如實質,你尚未恢複,若是前去,怕會丟掉半條命。”
葉久歌雙手攏袖,虛弱地靠著床柱,神色疲憊,開口趕客,“大師姐,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