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看到他的熊貓眼,什麼也沒說,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又去擰了冷水毛巾遞給他:“敷敷,瞧你那雙眼睛,黑成啥樣了。”
公孫策接過,將毛巾在手上擦啊擦,擦啊擦。
包拯長歎一聲,自己也微微走了神。
突然就想起那一年,被皇帝派去出使北遼的事,在那裡......
......
陳州的城隍廟位於城南雲霧山上,建築彩椽畫棟,翠瓦朱簷,占地廣闊。
城隍廟主體建築有大殿、元辰殿、父母殿、關聖殿、文昌殿等九個殿堂,還有大門、二門、戲樓、大殿、寢宮、東西廊廡,均沿中軸線依次排列。
此刻,城隍廟的各殿內,已陸陸續續有陳州的富戶或者官家夫人小姐坐著小轎前來上香許願。因為每個人心裡所求不同,去的殿也不同。比如,求財的去了關聖殿;求學的去了文昌殿.....
公孫策沒有去人流最多的大殿,卻去了門庭冷落的父母殿。他想,她若還活著,一定會去父母殿。
不知過了多久,父母殿外,一頂官轎緩緩落下,官轎上有安樂侯府的標誌。
公孫策渾身一下繃緊,悄然藏身於父母殿神像右側的帷幔內。
官轎的簾子被隨行的下人掀開,從內下來兩個女子,兩人身形差不多,一人著丫鬟打扮,一人著小姐裝扮,隻不過,小姐戴了個薄紗帷帽,丫鬟也用薄紗掩麵,倒也看不出麵容。
不過,一看到小姐那身形,公孫策就渾身一顫。
那身形,他再熟悉不過。
那丫鬟似乎對小姐附耳低語了幾句什麼,小姐沒說話,獨自進了父母殿,而那丫鬟,則轉身從院子西麵的側麵出去了,從公孫策的角度,隱約可見她似乎往院後的杏花林而去。
不知為何,公孫策的目光,竟一直追隨著那丫鬟出了後門,直到再也看不見,才收回目光。
他的心裡,忽然就有些恍神,許是因為那丫鬟和小姐身形太過相似,那丫鬟竟也給了他一種極其熟悉的錯覺。
那小姐打扮的人,聘聘婷婷地走了進來,取了旁邊的香火點燃,恭恭敬敬地插在神像下方案桌上的香爐裡,隨後在蒲團上跪了下來,極其虔誠地磕了三個頭,隨後雙手合十,似乎在許願。
公孫策並未去打擾,就那麼看著她。
原本以為他會忍不住衝出去,卻也不知究竟怎麼回事,內心那種想要奔過去抱住她的衝動竟然不是那麼強烈。感覺最多的,反而是渾身的緊張,那種即將揭曉謎底的緊張和不安。
那女子終於放下手,又再次磕了三個頭,起身,邁出了門檻,往外走去。
公孫策從帷幔後出來,看著她的背影,喉嚨滾了一下,緩緩喊了一聲:“蓉蓉。”
那女子似乎僵了一下。
公孫策心跳也漏了半拍,渾身再次緊繃。
女子緩緩轉過來身,山間清風將她的薄紗吹得微漾,卻始終沒能露出她的臉。
那女子沒說話,似乎在看著公孫策。
“蓉蓉。”公孫策再次喚了一聲,心跳似乎要蹦出胸膛。
那女子忽然朝他走了過來。
公孫策頭腦開始發暈,呼吸也感覺快喘不過來,腦海中想了一千多個日夜的,隻能存在於夢境中的重逢,似乎唾手可得。
然而,許是那份害怕再度失望的恐懼讓他太過緊張,即便每一個午夜夢回都在奢望的東西,此刻卻始終沒有那種想要上去抱住她的衝動或者勇氣。
他想,自己是真的怕了嗎?怕失望嗎?
女子走到他麵前,緩緩撩開了麵紗:“公子,你叫奴家?”
陌生的聲音,陌生的麵容,疑惑的語氣,茫然的眼神。
公孫策一下呆住。
不是她!不是!
“公子,在下孫翩然,小名蓉蓉。”那女子疑惑地看著他,“不知公子找奴家有何事?”
女子那好聽卻陌生的聲音近在咫尺,公孫策卻聽不見,腦子中一片混亂,嗡嗡嗡地亂叫。
那女子蹙了蹙眉,剛想說話,卻見公孫策像忽然明白了什麼一樣,瘋了一般就往殿外跑,往院子西側那後門衝了出去。
看著公孫策的白色衣角消失在那小門外,女子臉色一白,跌坐在地。
這邊,衝出去的公孫策,往杏花林狂奔。
他明白了,他終於明白了。
......
杏花林深處,那丫鬟打扮的女子,此刻正站在杏花樹下,失神地看著遠處的黛色青山。
麵紗已被淚水浸透。
阿策,對不起。
如今的我,再無法和你相認。
哪怕,這是我今生最大的渴望。
從包拯入城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他一定會來。因為,有包拯的地方,一定有公孫策。因此,她閉門不出。可今日,是她父母的忌日,這些年,她已習慣了到父母殿來偷偷傾述對母親和父親的思念。
可在山腳下時,她無意中看到了他正上山的身影。知他莫如她,她大概也明白,腹黑如公孫,也許已從鬼故事裡猜測出了什麼,哪怕她如今換了身份,換了名字。
於是,她和侍女交換了衣服,那些帷帽和薄紗,倒是本來就戴上的。
隻是,知他莫如她,知她也莫如他。
她知道公孫策一定會去父母殿等她。本想就此轉身離開,不去城隍廟,可轉念一想,公孫策不可能就此放棄,還不如乾脆去,徹底斷了他的念想。
於是,她讓侍女用她的身份去上香,也交代了她如何應對......
臉上的淚,越來越多,視線漸漸模糊,心間疼得無法呼吸。
她狠狠閉眼。
阿策,對不起。
讓你再次希望破滅,一定很痛吧。可再痛,也比和我相認好些。
女子在樹下不知站了多久,卻不知距離她僅僅幾米外,公孫策站在那裡,看著她的背影,和她一樣淚如泉湧。
他緩緩走上前去,從後擁住她。
“蓉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