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她,再美的風景,皆失色。
沒有她,再好的天地,均無力。
沒有她,萬物,皆無光。
這三年,他走遍西夏,走遍遼國,走遍回鶻,走遍吐蕃諸部,走遍她說過的所有地方。他代她去看了長河落日,看了天蒼蒼野茫茫,看了樓蘭傳說......
他走了那麼多地方,用儘一切辦法,尋找著她可能存在的任何痕跡,可她,卻似乎真的消失了,再也尋不著她的一絲一毫。
花開花落,春去秋來,一晃三載。
她仍未歸。
他蹲在秦淮河邊,哭得無助而絕望。
箐箐,我已幫你去看了你想看的所有風景,你怎...還不歸?
箐箐,你不是說過,隻要你還記得我,都會回來嗎?
箐箐,你和我的三年之約,你忘了嗎?
箐箐,你怎忍心,讓我如此苦等......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起身。
夜幕漸漸蓋下,十裡秦淮邊,遊船畫舫上、燈火璀璨,鶯歌漫舞,秦淮河兩邊,行人甚至比白日更多。
他孤身走在這一片人間繁華之中,眼裡映襯不出半點人間煙火。
秦淮河邊,有歌女隔江唱起了曲兒。
“等一次雪落,等一次花開,等一次命運眷顧,等一次永無歸期的等待......”
他的眼裡,再次落了淚。
箐箐,求你,不要讓我的等待,成為等不到的等待。
河中畫舫之上,有人放起了煙花。人群,開始往河邊奔去,突如其來的人潮,推擠著他,那一直被他放在身上的龍懸珠,不知何時,被人潮擠得掉了下去,砸在地上,順著青石板滾落進了秦淮河裡。
不過,失魂落魄的他,並未發覺。
秦淮河裡,忽有耀眼光芒亮起,但隨即和那些畫舫上放出的煙花混在一起。
他似有感應,一下回頭,卻隻看見漫天的煙火。
* * *
一個月後,秦淮河邊,正表演油鍋撈錢的鐵塔龍三,被一個長得極其漂亮卻無賴至極的年輕女娃子逼得步步後退。
“一貫錢!”女子笑得異常甜美,臉上兩個梨渦很是可愛。
龍三後退一步,一把捂住錢袋子,都快哭出來了:“姑奶奶,你已經連續打劫我十日了。”
“不可以哦。”女子歪歪腦袋,照樣可可愛愛。
龍三滿臉悲憤地後退兩步:“我今日一分沒賺啊,求你了姑奶奶。”
“我要加價了哦。”女子跟著他前進,可愛秒變混不恁。
龍三*退到牆角,退無可退,看著眼前這明珠美玉般的女子,差點崩潰。他鐵塔龍三究竟是造了啥子孽,當初在汴梁,被一個叫謝青的家夥打劫,搞得他混不下去,跑路到江南來了。
哪裡想到,好日子才一年不到,又遇上了和謝青一樣無恥的家夥。
可他有苦說不出啊,這女娃子和那家夥一樣,知曉他所有的吃飯秘密,他要敢不給,他就永遠彆想混這口飯了。
龍三瞅了下女子,忽然覺得她和汴梁那家夥竟有些神似,不是長得像,而是那種感覺很像。因為除了那兩個酒窩,她和汴梁那家夥長得並不一樣,這家夥比那家夥要好看不少,當然,汴梁那家夥已經非常好看了。
難道壞人都是這個氣質?
龍三抖了抖,忽然就覺得自己長得根正苗紅一臉正氣。
“我數一二三。”女子囂張又霸氣。
“彆,彆,”龍三趕緊將錢袋子雙手奉上,“姑奶奶,就這些了,高抬貴手啊。”
女子接過數了數,有些嫌棄地瞅了龍三一眼,從中挑出一個銅板拍在他手裡:“得了,小爺心善,給你留個路費錢。”
龍三目光呆滯地看著那枚銅錢,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他可是鐵塔龍三了,滿身橫肉力量無窮的龍三啊,卻連續被兩個女娃子“白嫖”,屈辱,太屈辱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龍三牙齒咯嘣一聲,手臂肌肉暴起,抬起就是一巴掌....
拍在...自己腦袋上。
他乾不過這女娃子,乾自己還不行嗎!
不僅他乾不過,這這方圓幾十裡的江湖把戲人,一個沒落下,全都被她打劫了個遍。不僅他們耍把戲的,連那江湖小道士啥的,都沒能逃過她的黑手。
龍三一捂臉,嗚嗚嗚地跑了,連擺攤也顧不上了。
女子將錢袋子一收,吹了聲張揚的口哨,毫無愧色的走了,邊走邊盤算著她現在有多少身家。
算著算著,女子精致的小臉一垮。
哎,距離她的目標,還差了不少啊。
她之所以日日打劫,並非真的遊手好閒不勞而獲,她隻是,想早點湊滿需要的銀子,去找那個傳說中的什麼道長看看。
因為,她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可能失去了部分記憶。
雖然她不知她忘記了什麼,可卻知道,那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記憶。
一心盤算著銀子的她並不知道,從她開始出現在街上時,秦淮河的拱橋上,一藍衣男子目光無意間落在她身上後,就再未離開。
他就那麼看著她,淚流滿麵......
女子拍拍手,往拱橋走去,準備再加點班,去河對岸打劫那個徒手劈磚的家夥。
煙雨朦朧裡,她緩緩走向拱橋。
他站在橋上,遙遙看著她。
仍在盤算銀子的她,並未注意到這橋上之人,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讓她走。
她嚇了一跳,趕緊抬起眼皮,這才注意到了橋上之人,隻一眼,便被吸去了所有心神。
眼前的男子,長得太過乾淨,太過清靈,和江南煙雨的靈韻完美融合。
縹緲朦朧的煙雨飛花下,他站在那裡,至清至軟,至雅至柔。
讓人不自覺就想起空山新月雨落碧澗這些美好的詞彙。
這種美好,似乎隱隱熟悉,熟悉到...讓她看到就有些想哭的衝動。
她呆呆地看著他,失了所有的反應。
他沒說話,就那樣看著她,眼眶紅透。
眼前的女孩,比曾經的她...更漂亮,長相並不相同。可他,卻一眼認出了她。從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認出了她。
因為,記憶,早已刻在了靈魂裡。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回神,發現自己的手,還在人家手裡。她下意識地掙了掙,他卻抓得更緊。
他盯著她的眼神,很痛很痛,那種似乎等待了千年萬年的傷痛。
她心裡沒來由地狠狠一悸。
為何,分明不曾見過,他的眼神卻讓她有種連靈魂都在顫栗的感覺。
“喂,你乾嘛啊?”她內心一陣發慌,脫口而出。
他喉嚨滾動了幾下,滿是痛色的眼眸裡,隱隱染了委屈,那擠出喉間的嗓音,又酸又澀:“打劫......”
她怔了怔,忽然失笑:“打劫?”
這整個秦淮河都被她打劫遍了,今日居然有人敢打劫她?
隻是,打劫這個字,怎麼聽起來有些熟悉。哦,當然熟悉了,她天天打劫嘛。
他很認真地點頭:“嗯。”
看著眼前這張溫文爾雅到極致的臉,她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不是,我說大帥哥,你看看你這張臉,能打劫嗎?”
他一下語塞,看起來竟有些萌。
她呆了呆。為啥她莫名好喜歡這樣的表情,那種感覺很奇怪,怎麼說呢,明明一副禁欲感,卻偏偏帶了滿滿的邀請感,讓她...控製不住地就想調戲他。
嗯,調戲!
她頭腦一熱,將他下巴一挑:“小哥哥,我告訴你,你這張臉,打不了劫的?隻會...被人打劫。”
他愣愣地看著她,比剛才看起來更萌了些。
腦子似乎根本不受控製,她湊近他:“劫色那種。”
說完這話,她自己都怔住了。
不是,她雖然是挺混不恁的,但這種當街調戲美男的行為,還是開天辟地第一次。
她神色古怪地看著他。
為何一靠近這個男人,她就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言行,而且,剛才調戲他的那一幕,她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好像,她曾這樣調戲過某人無數次一樣。
他臉皮本能地發紅,一伸手,把她手裡的錢袋子直接拿走。
正走神的她,一見錢袋子被搶了,立馬回了神,瞬間怒了:“不是,你誰啊?趕緊的,還給我!”
銀子,銀子,她要留著找道長的銀子!
他難過的眼神帶著一絲無奈,閉了閉眼,緩緩吐出:“展昭。”
“展展展展.....”她結結巴巴地說著,一雙杏眼瞪得溜圓。展昭?她知道,《七五》名人!黑大叔包青天的手下。
心裡,忽然隱隱發疼,那種....難過的疼。
她困惑地看著他,為何這名字給她如此熟悉的感覺,不是那種對小說電視劇人物的熟悉,而是好像...她真的和他很熟。熟到...一聽到名字,就想哭。
他的眼神愈加難過,卻很認真地糾正她:“展昭,不是展展。”
四年前,他們初遇,她也叫他展展,他糾正她:展昭,不是展展......
“展昭,不是展展......”她喃喃重複,眼眶不自覺地開始發紅。
為何這樣的對話,也似曾相識,就好像,也曾真實發生過。
“箐箐......”他忽然將她擁入懷裡,聲音裡帶著長久等待的傷痛,“你終於回來了。”
回來了,卻忘了他。
他的懷抱,帶著長久站在煙雨之下的微涼,卻讓她渾身顫栗。
她怔怔地看著他。
為何、為何連懷抱,都如此熟悉,就好像他和她,曾那樣做過無數次、無數次......
“你為何知道我叫箐箐?”她顫著嗓子問。
“箐箐,”他將她抱得更緊,聲音裡滿是哽咽,“不要...忘記我......”
她的心裡,忽然就錐心刺骨般的疼。
她一下捂住心口,臉色發白地看著他。
她究竟......忘記了什麼?
她忘記的,是......他嗎?
他將頭擱在她肩上,淚,一顆接一顆:“箐箐,不要忘記我,好不好?”
她咽了下口水,艱難地開口:“我們....曾經認識?”
他聲音已哽得有些模糊不清:“何止是認識。”
她心裡一顫,好半天才道:“什麼...關係?”
“以你之名,冠我之姓,可否?”他緩緩道出。
她本能地接了下去:“風有約,花不誤,此生...不相負。”
話一出口,她自己徹底驚住了。
為何,她會脫口而出這樣的話?
震撼之間,腦子裡,又有無數的對話自動冒出。
“展大人,不要去參加我的葬禮,不許去見我最後一麵......”
“......好。”
“展大人,不許忘記我…”
“好。”
“展大人,如果我真回來了,換了容顏,你還會認出我嗎?”
“會。”
“展大人,如果我忘了你,怎麼辦?”
“我會幫你想起來.......”
“要不,我們對個暗號吧。”
“好,以你之名,冠我之姓,可否?”
“風有約,花不誤,此生...不相負。”
對話,一段又一段,像一把開啟時光的鑰匙,將她塵封在腦海深處的所有記憶瞬間開啟。各種各樣的畫麵,一幅接一幅,如潮水一般,向她瘋狂砸來,鋪天蓋地,徹底淹沒了她。
畫麵裡,時光在倒流,幀幀幕幕,點點滴滴。
她一下捂住頭,腦子,疼得似要炸裂。
疼痛裡,她終於記起了她和他的點點滴滴,記起了她在大宋的所有。
她的淚,順著臉頰,滾滾而落。
她終於知道,她遺忘了什麼......
她一下抱住他:“展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