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氣鼓鼓地,“且說說看,免得叫旁人以為朕誤解了姚大人。”
“微臣不敢,微臣隻知道,皇上為《康宗實錄》編纂一事,日夜憂心。五月中旬便是先帝冥誕,皇上定是盼著儘早將實錄呈進皇史宬存放。此乃皇上孝心之第一重。”
皇上的臉色沒那麼陰沉了,隻是眉頭仍然微微地蹙著,帶著幾分落寞,盯著茶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月仙的內心卻愈發安定,她大著膽子去尋皇上的眼睛,儘管他並沒有在看她,“微臣更知道,皇上督促《康宗實錄》的編纂,除了為著向先帝儘孝,還是想早日開始為惠獻太子編纂實錄。此乃皇上孝心之第二重。”
皇上難以置信地抬頭,與姚栩四目相對的一刹那,竟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猜中了。
月仙彎彎眼睛,嘴角牽起一個心滿意足的笑,迎著皇上的目光接著道:“惠獻太子曾於嘉寧二十年至嘉寧二十四年協理朝中要務。微臣以為,待《康宗實錄》編纂完成,可從中摘錄整理出惠獻太子的政績。其中記載或許不甚詳儘,但至少能夠讓殿下的政績流傳後世。”
皇上定定地看著姚栩,這可真是個妙人啊,不過是第二次交談,姚栩卻仿佛能夠一眼看穿他的心事。
之前自己催促內閣,詢問《康宗實錄》的編纂進度,也有暗示眾位大學士的意思在裡麵。隻是這些老狐狸不知道是真的沒能領會聖心,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竟沒有一個人能想到惠獻太子。
連姚疏都想不到的事情,竟叫姚栩對著自己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
“皇上若想為惠獻太子編纂實錄,除了儘快完成《康宗實錄》,微臣以為還有一事須得提上議程。”月仙叫皇上明晃晃的目光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她到底打心裡還覺得自己是個小姑娘呢。
“姚卿但說無妨。”薛放不自覺地就和緩了語氣。
“本朝實錄曆來都是為諸位帝王編修,皇上得先將惠獻太子追尊為帝,才合乎禮儀規矩。想來這也是內閣諸位輔臣不曾提出為惠獻太子編纂實錄的原因。”她不貪功,也不想皇上太高看自己,更不想得罪內閣。
“姚卿思慮周全,甚合朕意。”薛放撫掌笑道。
他現在看姚栩真是哪裡都順眼了,姚栩氣人的時候是真的氣人,可他一旦認真為誰著想了,卻又有一顆玲瓏心。
何良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君臣二人,皇上隻聽了姚栩一番話便轉怒為喜。枉他一向自詡才思敏捷,如今看姚栩不僅在皇上麵前對答如流,還能一語中的道破皇上的心事,現下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薛放笑得儘了興,回過味來卻略顯尷尬,畢竟他剛才可是叫戴春風和季秋把姚栩一路“請”進了明德宮。
他又暗自慶幸,姚栩的聰慧完全不輸給其祖父,他思路靈活,又擅長體察聖心。若不是今天惹急了自己,把他叫來明德宮問話,這樣一個好苗子還不知要在翰林院韜光養晦多久呢。
相見恨晚莫過於此。
正想著給姚栩賜座看茶,明德宮外倒是喧嚷起來了。
“殿下,殿下!”畫眉的嗓音帶著哭腔,“您不能未經傳召就進去!”
薛敷橫了畫眉一眼,她目光凶狠,仿佛一道鞭子抽在宮女們的臉上,嚇得旁邊幾個低階宮女慌忙低著頭跪下,誰也不敢再去上手攀扯。
戴春風見她來勢洶洶,趕緊連滾帶爬地給長公主請安,“殿下,皇上正跟姚栩姚大人在東暖閣裡議事呢。您若是有要事,不妨在明間稍坐,容奴婢前去通稟。”
靜安長公主點點頭,算是允了,繼而目光灼灼地盯著他,故意問道:“姚栩?哪個姚栩?”
“回殿下,他是姚大學士的孫子,還是今年的新科榜眼呢。”戴春風討好地扶著長公主進了明德宮,又回頭狠狠地給跪在院子裡的宮女們甩了個眼刀:“沒眼色的,都趕緊爬起來乾活去!”
月仙在東暖閣聽得真真切切,想告退已經來不及了。
皇上頭一回瞧見姚栩這坐立不安的樣子還覺得怪新奇的,笑著打趣道:“姚卿怎麼好像有點緊張?靜安這一來,倒叫朕想起,小時候你和你姐姐,也是常到端慶宮去玩的。”
月仙本就因為要頂著阿栩的身份見到靜安長公主而惴惴不安,乍一聽皇上提起自己本尊,簡直是心驚膽戰。
偏偏皇上還很認真地問道:“你姐姐,現在病好些了沒有?”
她做賊心虛地彆開視線,暗笑自己好沒出息,明明都敢女扮男裝欺君了,卻還是做不到看著皇上那樣關切的一雙眼睛說謊。
“多謝皇上關懷,是微臣的姐姐福薄,這些年一直臥病在床,舊病難愈。”
薛放漫不經心地聽著姚栩回話,思緒卻飄到了很多年前,嘉寧帝還在位的時候。
姚栩的姐姐……端慶宮急病突發的是他姐姐,雪地裡驚鴻一瞥的梅花仙也是他姐姐……
也是奇怪得很,當年折臘梅的小姑娘,據姚疏說是抱養的,但那冷傲的氣質和清淩淩的杏核眼,反倒跟眼前的姚栩格外像。
姚栩雙頰透著隱約的紅潤,看上去不再冷冰冰的,像在手心裡捂得溫乎了的一塊玉。薛放心中一暖,鬼使神差般地開口道:“姚卿,朕以前,是見過你三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