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筵展書 誤會消兩心交展顏一笑(2 / 2)

皇上的掌心很燙——再燙也不及小姚大人的麵色燙。

月仙驚得抬頭去看皇上的臉,他卻隻專注地瞧著她的手,用掌心在她手指的傷口處按壓了一瞬才放開。

這一瞬比一年都漫長。

幸而周圍的官員們全都躬身垂首等候經筵開講,並沒有哪個敢大著膽子抬頭窺探皇上的舉動。

月仙倉皇地縮回手,起身退到側邊斂容肅立。她悄悄地低頭,右手食指的傷口還在往外冒血,這道血口子幾乎有一個指節那麼長。

司禮監用的是什麼紙啊……這是刀子吧……她鬱悶地在心中把司禮監上下一乾人等罵了個遍,本來皇上就對自己頗有微詞,這下好了,直接丟人丟到天子麵前。

經筵講官的講學內容月仙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直到四書講學完畢,她才回過神來,再次膝行至皇上麵前,將禦案上的四書講章合掩,換上接下來的五經講章。

這回月仙吸取了剛才的教訓,放慢了撚起書頁的動作,翻好講章後再將手指從紙間緩緩移開,卻沒想到皇上又一次捉住了她的手。

又來?

皇上托住她的手,往自己這一側轉了轉,像是在確認她的傷口是否還在流血。月仙嚇得連氣都不敢喘,手上酥酥麻麻好似沒了骨頭,全憑他擺布。

皇上這是想彰顯自己體恤臣下,還是?

月仙在胡思亂想間終於捱到了經筵結束,隨著鴻臚寺卿一聲“禮畢”,她的心情也輕鬆起來,甚至已經開始期待光祿寺為經筵眾官員準備的飯菜,這可是禦賜的酒宴!

皇上今日難得沒有在經筵時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甚至在最後說“先生們吃酒飯”時,語氣裡還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在場的幾十名官員俱是滿臉欣慰,眾人齊齊行禮謝恩,便三五成群地往東順門外的禦賜宴席去了。

除了月仙。

她謝恩抬頭的時候正對上皇上似笑非笑的一雙眼,心裡頓時生出無數隻雀兒來回地跳動、撲騰,總覺得方才的事情還沒完。

何良餓得兩眼放光,一路腳下生風,她卻故意放慢了腳步,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後麵。

月仙都沒有意識到,她是在等皇上派人來叫住自己。

被小太監喚住,她毫不意外,反而心下坦然,逆著人潮返回文華殿,“臣姚栩,恭請聖安。”

薛放隻道一聲平身,將手伸到姚栩麵前,攤開掌心。

一小片乾涸斑駁的血紅色映入眼簾,紅得就像小姚大人現在的臉色。

月仙聽見皇上悠然道:“事出突然,朕想著先幫你按壓止血,免得……”

免得血滴在講章上臟了您的書?

姚月仙,你真是好生自作多情!

她羞憤難當,都不等皇上說完,自個兒就先跪下請罪。

薛放被姚栩這一出變臉搞得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怎麼又請起罪來?他要是真有心治罪,哪裡還會幫姚栩把手指上的血擦掉。

方才姚栩愣神的空當,眼瞅著那滴血就要順著他指尖落在講章上,虧自己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手指,姚栩怎麼現在還委屈起來了?

“朕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你先起來吧。”薛放俯身去攙他,看見姚栩緊緊抿著嘴唇,還是忍不住安慰了兩句。

“朕回去會叮囑司禮監,叫他們把謄寫經筵講義所用紙張的邊沿磨成毛邊。”此言一出,連皇上都愣了,自己這是在做什麼?

跟姚栩解釋?還是賠禮?

心口的雀兒嘰嘰喳喳叫個不停,聞言輕快地撲棱著翅膀飛起來。

月仙忽然覺得很好笑,自己和皇上,一個不明就裡卻急著請罪,一個不知緣由還急著解釋。

她忍俊不禁,“皇上,方才是臣愚鈍,誤解了聖意,故而急著請罪。臣未能體察聖心,還勞煩皇上親自明示,愧不敢當,請皇上允許臣為之前的誤解再請一罪。”

薛放攔住姚栩的胳膊,示意他不必再拜。又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肩,打趣道:“小姚大人再多請幾次罪,東順門外的筵席可就要結束了,到時候彆回來埋怨朕害得你餓肚子!”

月仙笑得眉眼彎彎,朝皇上淺淺一揖,“微臣告退。”

薛放站在原地目送姚栩一身青金繡袍像朵乘著風的雲越飄越遠,他第一次看到姚栩笑得這麼開心。

人前不苟言笑的姚編修,半夢半醒間傻乎乎的姚冰卿,粲然一笑俊俏無雙的展書官……

他低頭去瞧掌心那片血跡,心中已經隱隱開始期待下一次經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