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舒跑進院後,看到外婆正坐在老桂花樹下,手中拄著拐杖,嘴裡念念叨叨,不知在說些什麼,半蹲在外婆身邊,握著那雙冰涼粗糙的老手,語氣輕柔道:“外婆?我是小舒,你還認得我嗎?”
外婆盯著遠方,嘴裡念叨著:“怎麼不來看我?為什麼不來看我?我的孩子,小梅,她去哪兒了呢?”
完全沒有聽見宋舒說的話,沉靜在另外一個世界裡。
不管外婆記不記得她,看到外婆沒事就好。
宋舒重新揚起笑臉,脫下書包,將裡麵的東西全拿出來放在石桌上,“外婆,我給你帶了你最喜歡吃的軟糖。”
攤在桌上,“這些都是你最喜歡吃的。”
外婆扭頭看到桌上的東西,看著塞進手裡的粉色包裝軟糖,眼睛一亮,緩緩抬頭,注視著眼前的這張臉,想了一會兒,盯著她焦急地確認道:“小梅?你是小梅嗎?”
宋舒心底一酸,“外婆,我不是小梅,我是小舒。”
“你不是小梅。那小梅去哪兒了?你知道我的孩子,小梅,她去哪兒了嗎?”
宋舒哽咽了一下,眼角有些泛紅,轉移話題道:“外婆,我給你帶了你最喜歡吃的糖果,你快嘗嘗。”
說完,剝開一顆糖,露出裡麵果凍般晶瑩剔透的糖身,喂進外婆的嘴裡。
陳院長收起那張支票,眉毛舒展著,來到石桌旁,慶幸道:“剛剛有人將你外婆送了回來。還好啊,沒出什麼事。”
宋舒問道:“那個人在哪兒?”
她一定要當麵謝謝送外婆回來的人。
陳院長有些遺憾道:“他前腳走,你後腳就進來了,要是早個幾步沒準能碰上。”
江臨離開之前,特意叮囑陳院長保守此事,遂止了話題,不再多說什麼。
“幸好你在她身上留了地址和聯係方式,那個人就是照著上麵的地址將人送回來的。”
宋舒因為擔憂外婆哪天走丟又不認得路,就買了個牌子,上麵刻了養老院的地址和聯係方式,以防萬一。
“陳院長,那個人,有沒有留下什麼聯係方式?”
陳院長搖搖頭,“沒有,什麼也沒留下。”
宋舒臉上閃過一絲失落,轉身語重心長道:“外婆,以後可不能自己一個人出去了,你要乖乖地呆在養老院,不能亂跑。等過幾天,我有時間帶你出去玩,好不好呀。”
外婆吃著嘴裡的糖果,一臉滿足,也不知道聽沒聽見宋舒的叮囑,“好吃,和小時候的味道一模一樣。”
宋舒在養老院呆了一天,一直等到月亮爬上黑夜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走前,外婆抓著宋舒的手,問了句:“你是小舒?”
宋舒笑了笑,露出一顆俏皮的小虎牙,“嗯,我是小舒,是你的外孫女。”
“外婆,我要先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外婆躺在床上,眼皮越來越重,閉上眼,宋舒替她蓋好被子,悄聲關上房門,安心的離開。
路上,一排昏黃的路燈下圍著一群黑小的蚊蟲,晚風輕輕拂動樹葉“沙沙”作響,這條路一到晚上格外安靜,幾乎沒什麼車輛和行人。
宋舒一個人走在燈光下,陪著她的是路邊城牆上移動的影子,那個影子紮著高馬尾,背著書包,後腦勺圓潤飽滿,脖子細長,肩膀寬而小巧,頭發柔順地垂在半空,隨著步伐一晃一晃。
耳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宋舒停下腳步,轉身看了眼身後,空蕩蕩黑漆漆什麼也沒有。
奇怪,剛剛明明聽到了腳步聲。
難道她聽錯了?
宋舒繼續往前走,總覺得,在距離她不遠處,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不由得加快腳步。
一個小時後,宋舒回到宿舍,將早上發生的怪事告訴施詩,施詩一個激靈從床上爬了下來,看著擺在桌上的照片。
照片裡幾乎都是宋舒。
而且,地點大多是在學校。
“躲背地裡偷偷拍你的照片,八成是個變態!不會是暗戀你的變態吧?你看清給你照片的那個人長什麼樣子了嗎?”
宋舒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景,那個人的五官藏在帽子下,她沒看清,隻記得那個人……
“身高大概一米七左右,皮膚很白,手很細,左耳好像還帶著一個銀色的耳釘。”
施詩翻弄著那些照片,一共有二十張,發現有一張照片後麵寫著一句話,驚道:“小舒你快來看!這張照片後麵有一句話!”
宋舒靠近施詩身邊,將那張後麵寫了字的照片拿在手中,這個字跡……
照片背麵寫著:你還記得我嗎?
施詩不悅地念道:“你還記得我嗎?誰要記得你這個變態!到底是誰啊?”
宋舒的臉色在看到字跡後“唰”得一下變白了,指尖用力捏著手中的照片,有些不敢相信,她認得這個字跡,是她!
施詩察覺宋舒的臉色不對勁,關心道:“小舒,你的臉色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差?你認識這個人,對不對?”
宋舒遲疑了幾秒,“是她,我認識她的字跡,一定是她!”
都過去那麼多年了,她沒想到,那個人居然還記得她!
“這個人,是誰?”
令她痛苦的往事潮水般湧上心頭,她的喉嚨變得酸澀起來,像有把刀在割,呼吸逐漸變得困難,如同溺水之人。
施詩抓著宋舒的手,擔憂道:“小舒?你怎麼了?小舒?”
宋舒雙唇顫抖,麵無血色,“是她,陳年喜,她也在聖黎。是她!一定是她!”
“陳年喜?”
……
龍博一高,高二三班,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周圍丟滿了垃圾果皮紙屑。
有人故意將香蕉皮朝這個位置丟過去,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宋舒一抬頭,香蕉皮準確無誤地撞在她的臉上,引發周圍爆裂的嘲笑聲。
宋舒麵無表情地將香蕉皮扯下來,丟進了垃圾桶,然後用掃把掃乾淨自己位置旁邊的垃圾,一聲不吭地坐在位置上。
鈴聲響起,所有人都出去上體育課,隻有宋舒一個人坐在教室,她的腳前幾天跑步的時候,因為有人故意絆她,不小心扭傷了,今天下午的體育課她請了假。
原本以為教室裡麵沒有人,她可以一個人在教室裡好好休息一會兒,這段時間她實在是太累了,身心俱疲。
最近關於宋舒私生活不檢點,小小年紀因為長得漂亮被老男人包養等等不實的言論傳得沸沸揚揚,班級裡的人出奇一致的孤立她。
又因展熊洋是校霸,她得罪了校霸,周圍幾乎沒人敢和她說話,生怕惹上麻煩。
這一年,宋舒跟過街老鼠一樣。
她趴在課桌上休息,壓著想痛哭一場的情緒,這個時候,有人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在她身邊坐下。
“宋舒,你沒事吧?”
陳年喜是班級裡唯一一個願意和她說話的女生,有時候展熊洋欺負她,她會幫她一起應對。
她剛剛目睹了那個香蕉皮砸在宋舒臉上的全過程,有些擔心她。
宋舒勉強搖了搖頭,“我沒事,年喜,你怎麼沒去上體育課?”
陳年喜指了指自己的膝蓋,“上次跑步不小心摔了一跤,膝蓋磕破了,我和體育老師請假了。”
“你的膝蓋傷得重不重?”
“沒事,磕破了點皮,不礙事,我擦點藥膏過幾天就好了,倒是你,腳扭傷了,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的腳有沒有好一點?我這裡有專門治扭傷的藥水,你拿回去晚上擦擦。”
宋舒將藥水拿在手中,感激道:“年喜,謝謝你。現在班級裡隻有你願意和我說話。”
陳年喜靠在座椅上,轉動著手中的筆,一隻手隨意地撐在後腦勺上,她的皮膚病態的白,留著一頭乾淨利落的短發,左耳有個耳洞,模樣有點像假小子,“宋舒,彆怕,我永遠站在你這邊,我相信你,那些事情肯定都是瞎編的,我不信你是他們說的那種人。”
這份信任,就像照射進黑暗中一縷針線般細長的光,就是這麼一小束的光,拉了泥潭裡的宋舒一把,聽了那番話,她的心情好多了,隻要有一個人相信她,就足夠了。
感激道:“年喜,謝謝你相信我。”
“謝什麼,我們是朋友。”
宋舒的嘴角微微上揚,心底升起一抹甜蜜,還好,不是所有人都討厭她。
還有人相信她的話,信任她。
那一刻,宋舒對陳年喜的信任升到了高峰,她沒想到的是,在這之後發生的那件事,讓這份信任轟然倒塌,蕩然無存。
甚至比那些謠言更刺痛她的心!
宋舒不願再去回憶帶給她痛苦的過去,她現在的生活比以前過得舒心多了。
原以為上了大學,脫離了以前的環境,忘掉那些人,就可以擺脫以前的陰影,可她沒想到陳年喜居然就在她的身邊!時時刻刻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令她不寒而栗。
施詩了解宋舒的過去,見她神情痛苦,安慰她說:“小舒,你放心,從前的事都過去了,那個陳年喜,我托人打聽一下她的消息,如果她真的在聖黎,做出這種事,我們去找她,當麵和她對峙!問問她到底想乾什麼!”
這一夜,宋舒睡得很不踏實,她又夢到了以前被所有人孤立的畫麵,那個以淚洗麵,終日惶惶不安,抑鬱成疾,被謠言折磨的自卑痛苦又無助的她……
夢中的宋舒身體不斷往下沉,像溺水者被海浪拍打沉浮著,像掉入一個巨大的沒有儘頭的深淵,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張開血盆大口,等待著她落入口中。
幾次驚醒,枕頭濕了一片,不斷強迫自己忘掉從前。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