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清明,比往年都冷。
爺爺今天特意起了個大早,將上墳要帶去的貢品都裝進了籠屜裡。
六樣菜,有葷有素,還倒了一壺燒菜用的黃酒,爺爺自己做的米糕也給他們帶了一些,水果三樣也都備好了。
隻是每年這個時候,心情就和這倒春寒一樣,總覺得冷。
奶奶因為身體狀況不佳,所以每年的清明,都隻有李想想和爺爺兩個人去,奶奶一個人在家,他們也不放心,就會喊常來串門的阿婆來陪奶奶。
爺爺將香燭紙錢都塞到籠屜底下,現在鎮裡開展文明祭祀,鼓勵上墳不燒香燭紙錢,共創文明清明。
鎮裡的書記和黨員都會去站崗,並說要收繳藏起來的香燭紙錢還有打火機。
雖然這麼說,但沒查那麼嚴,人家要是真帶了,他們也不會特意翻開他們的袋子和籃子去搜香燭紙錢。
隻要燒的不多,煙不大,是不會有人特意來攔的。
“想想,今天冷,你多穿件外套。”說完,爺爺一手拎一個袋子。
“好。”李想想給自己和爺爺都多拿了一件外套,半山腰上,溫度一降,就會鑽心的冷,沒有遮風避雨的地方,多帶件衣服比較保險。
去上墳的這條路堵得水泄不通,爺爺將三輪車停好,和想想走路進去。
他們拎著東西隨著人群往前,剛走一段路,就有人說,前頭有人站崗收東西。
李想想攥緊裝著籠屜的麻皮袋子,有些緊張,籠屜底下還藏著香燭紙錢。
“……一年就這一次,給他們燒點錢,查個啥啊。”
“……燒完就滅了,能有啥……”
“……就是。”
前麵的人對站崗查東西有很大的怨氣,他們剛說完,大喇叭聲就響起來了。
“……文明祭祖,嚴防火災……掃墓……大家共創文明……”大喇叭一直重複播放……
李想想和爺爺穿過人群,路過一個個墓碑,每一個墓碑下都是彆人掛念的人。
墓碑上的照片都是笑著的,但來看望埋於墓碑下的人卻是紅著眼的。
有人將準備好的菜品擺放好,也有人在將擋住墓碑的樹枝條砍掉,也有人開始偷摸從袋子底部拿出香燭紙錢,將其堆在角落裡,張望沒人巡邏,開始點火燒紙錢,邊燒邊嘴裡念叨著什麼,又從口袋裡掏出紙巾擦眼淚擤鼻子。
……
她父母的墓地選在半山腰的東麵,每天早上都能先感受到第一縷陽光。
人死後,無念無想了,也隻有埋於墓碑下的骨灰能最先感受到四季變化了。
快到了,爺爺緊張地踉了一下,李想想眼疾手快地扶住爺爺。
“爺爺,慢點。”這是在半山腰,路窄且陡,一步步的階梯爬上來都費勁,要是腳突然沒力摔了,可太危險了。
“沒事沒事,人老了,腿腳不聽話了,”爺爺擺手,“真的沒事啊。想想。”
這條路,他每年清明都會走,但每次走這條路,他都覺得心痛,他失去了兒子和兒媳,想想失去了她的父母。
雖然想想每次來都很堅強,但他知道,想想是在拚命地裝著堅強,是不想他們擔心,明明她自己都還隻是一個孩子,卻比有的大人經曆得還多。
他對想想有愧啊。
“爺爺,我來拎。”說著,李想想就要去拎爺爺手裡的袋子,被爺爺擋下。
“沒事,爺爺能拎的動,手有勁著呢,”爺爺催著想想,“走吧,再不走啊,中午飯都趕不回去了,到時啊,你奶奶肯定要念叨啊……”
說完,爺爺拎著袋子走在前麵,李想想跟在身後。
……
快到他們的墓碑時,李想想停下步子,回過頭,任風吹得她眼圈泛紅,她將這半山腰的風光儘收眼底。
她還記得,買墓地的時候,那老板說這兒是一塊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一眼望去,山上都是鬱鬱蔥蔥的樹木,那條被人嫌棄的臭水溝也變成了清澈見底的小溪,還有那條修建投入使用的公路,常年都很忙,一輛輛車呼嘯而過,就像來了一陣有聲音的風……
這裡,一切都挺好的。
隻是,長眠在這裡的人,永遠隻能看到這些風光了。
他們的以後,永遠被困在這裡了。
“想想。”
聽見爺爺喊她,李想想回過神,趕忙上去:“爺爺,怎麼了。”
她還以為爺爺出什麼事了,一上去,看到爺爺安然無恙地站在原地,她的目光才落到墓碑前放著的一籃白菊。
有人來過了。
比她和爺爺還早。
爺爺彎腰拎起白菊:“想想,是不是你姑姑來過了?”他的女兒遠靈,他也想她啊,他記得,上回和遠靈見麵,還是在遠傑的葬禮上。
李想想走過去,定定地盯著這籃白菊,直覺告訴她,這籃白菊不是姑姑送的。
姑姑隻在第一年的清明來過,後來,再也沒回來過,隻給他們寄了一封信,說要出國,再後來,沒了音訊。
“姑姑現在在國外。”因為姑父工作的關係,所以姑姑一家人決定定居國外,也不知道何時會再回來,回來看看爺爺和奶奶。
爺爺眼神黯下去了:“也是,你姑姑她去國外了,”爺爺將手裡的白菊緩緩放下來,“你姑姑嫁了個好人家,去國外享福了,我們彆阻了她的幸福。”
李想想看著佝僂著背的爺爺,她知道,爺爺也很想姑姑,想讓姑姑多來看看他們。
她以前聽母親說過,姑姑嫁了一戶很有錢的人家。
那戶人家家裡住著大彆墅,開豪車,但男方的父母很瞧不起姑姑,說姑姑是鄉下來的丫頭,但因為自己的兒子喜歡,所以讓他們結了婚,但姑姑的婚禮,他們全家沒有一人被邀請去參加,結婚後,姑姑更是從幾個月來一次變成了幾年回來一次。
現在,姑姑又要定居國外了,以後想再見到,更難了。
“享福好啊,我們彆去打擾她。”爺爺輕喃著,伸手撣了撣墓碑上的灰。
李想想站在原地,定定地盯著墓碑上的名字。
……
“李伯。”
一記熟悉的聲音將李想想的思緒拉了回來,她轉過身,就看見了梁韞。
他頭發被風吹得微亂,鼻梁上的眼鏡像是沾上了水汽,身上的風衣被風吹得起了褶紋。
他和她記憶中的樣子沒多大變化,要是真要說出那麼一兩點不同,那就是他的眼神,以前他的眼神裡會有猶豫,現在他的眼神裡隻有堅毅,好似勝券在握。
爺爺看到梁韞,緩了半天,激動到差點平地摔了:“梁韞!”
幸好梁韞扶得快,爺爺才沒摔。
“李伯,沒事吧。”
李想想著急跑過去,攙住爺爺:“爺爺,沒事吧。”
李伯看了看梁韞和李想想:“我真沒事,”李伯沉浸在又見到梁韞的喜悅裡,笑著擺手,“我真的沒事。”
“沒事就好,李伯。”梁韞開口。
“梁韞啊,這幾年,你都在哪兒啊,也不回來,你的消息還都是從你寄來的信裡知道的,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
梁韞低頭,淡淡道:“有事耽誤了。”
看梁韞不想說,李伯也不追問了,喃喃:“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