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長,我都摸不到小牛的動靜。”衛生員王英無奈地摸了摸牛肚子,又拿聽診器胡亂聽了聽。
不等大隊長講話,人群裡已經有牧民好大一聲歎氣,然後嚷嚷道:
“以前咱們不就出過這樣的事兒嘛,牛犢子早就死在母牛肚子裡了。牛犢子硬了,卡主了,母牛再怎麼用勁兒也生不出來,最後一屍兩命啊。”
“是這樣嗎?”大隊長青著臉,轉頭問衛生員。
“我……我也不道哇。”王英一著急,在場部學的好聽的普通話都忘了,出口變回大碴子味兒的鄉音。
林雪君的腳又朝前邁了一步。
繃著麵孔,她目光忽然瞧見了邊上的其他知青們。
當下環境裡什麼都缺,缺藥材,缺醫療設備……她初來乍到最應該遵循的法則就是低調,少說多看。
就算牧民們真的讓她試,失敗了怎麼辦?
現在知青下鄉政-策才開始推行,他們8個人是第7生產大隊迎來的第一批知青,每個人都憋著一口氣想打個好樣兒,給老鄉們留下個好印象。
但這幾天她躺在炕上養病,聽知青們的話音可不是這麼回事——
大隊長和牧民們都將城裡來的孩子當奇珍異獸一樣審視,覺得他們肩不能擔水不能提的,草原上的生活方式一概不懂:濕熱的手敢往鐵鍬上摸,一摸掉一層皮,血淋淋的,疼得齜牙咧嘴的再就啥重活都乾不成了……牧民們瞧見他們這嬌氣樣,都不愛在他們身上浪費口舌了,乾活都不教,十分敷衍。
知青們老覺得他們被孤立了,心裡特不是滋味。
大隊長雖然老安慰他們做工作不要急,要有耐心。但大隊長交代給他們的喂牛鏟草、清理牛棚之類的工作,他們累死累活乾一天,也還是常隻換來牧民們的搖頭歎氣,嫌棄他們乾得不好。
想要融入這裡被牧民們接受,千難萬難。
揣著熱血的知青們都被牧民們失望和不認同的眼神壓得不甘又氣惱,還有委屈地悄悄抹淚的。
這樣的情況下,自己要是強出頭又沒成功,給知青團體丟了人,會讓知青們的境遇變得更糟糕吧?
想到這裡,林雪君邁出去的腳,又默默縮了回來。
這時站在牧民外圍的屠宰員見時機成熟,擠出人群,中氣十足道:
“大隊長,牛犢子要是硬在肚子裡了,母牛硬使勁兒,肚腸子都要被戳爛的,灌得哪裡都是血,可不好處理了。要不咱們也彆讓母牛多遭這個罪了,我把它牽到屠宰場,給它個痛快得了。”
拽著母牛一邊安撫一邊鼓勁兒的畜主老漢忽然抬起頭,攥著麻繩的手用力,朝大隊長著急地嚷嚷:
“再生生,讓它再努努勁兒吧,再試一試啊。”
說罷,又走到母牛身側,直拍母牛的屁股。
母牛似乎察覺到危險在即,轉過腦袋,大眼睛一直追著畜主老漢,一邊噴氣,一邊哞哞低叫。
它不安地跺跺腳,雙腿有些站不直了,似乎隨時會癱倒。但母牛跟畜主眼神一對上,便仿佛看懂了老漢的關切焦急,又用力噴一團氣,哞一聲吼,把腿給繃直了。
下一瞬,它尾巴下的水門裡流出更多血水。
畜主老漢心疼又著急,零下十幾度的牛棚裡,他額頭上一茬一茬地冒汗,擦了又擦,卻怎麼也擦不淨。
牛棚裡七嘴八舌的牧民們都噤了聲,隻剩歎氣,氣氛格外沉凝。
一直圍著看熱鬨的穆俊卿拉了既會說蒙語也會說漢語的婦女主任,悄聲問了來龍去脈:
“……這樣下去,唉,早晚的事兒了。”
站在邊上認真傾聽的其他知青都跟著露出悲傷表情,多愁善感的衣秀玉果然抹起眼淚了,口中說的卻是:
“母牛太可憐了,老鄉也太可憐了。我要是知道怎麼醫那個牛就好了。”
竟跟其他牧民一樣,生出了關切之情和無力感。
林雪君將下唇咬得發白,耳邊聽著衣秀玉的聲音,目光盯著急得團團轉的畜主老漢…
終於長歎一聲,邁步擠出人群。
她裹著毯子,兩步跨到衛生員王英和母牛中間,朗聲朝大隊長道:
“大隊長,從母牛的出血情況和整體反應來看,牛犢活著的可能性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