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姑娘才費力地脫下袍子襖子和羊氈靴子,便有熱水遞過來。兩人都是捧高了咕咚咕咚地喝,像武鬆喝酒一樣豪爽。
水杯遞還穆俊卿,兩個姑娘都第一時間撲向大炕,坐定了一旋屁股,腳就被壓在了褥子底下。
一瞬間冰屁股和冷腳丫子就都暖和了過來,兩人皆是長聲地輕歎。
家裡真暖和啊。
“怎麼這麼熱?你們今天去撿柴了嗎?”林雪君探頭看向灶台。
“大隊長找還有柴的人勻了些給我們。”穆俊卿又倒了兩杯熱水遞給她們,這才繞回大炕另一邊繼續看書。
衣秀玉見大家不再看她們了,才小聲跟林雪君咬耳朵:
“你大腿磨破了嗎?”
“好像破了一點點,太冷了,也不方便查看啊。”林雪君小小聲回複。
“我好像也是……”衣秀玉皺起鼻子,小聲哀歎。
…
又過了1個小時,四個隊伍才全部放牧結束趕回大隊。
除了林雪君和阿木古楞這一隊之外,其他隊伍都要回大隊送畜群後,再派人去草場接母羊和羔子。
又過了3個小時,回去找母羊和羔羊的牧民折返大隊。衣秀玉和二喜叔隊伍裡的母羊和肥羔被找回來了,剩下兩隊的3隻母羊和5隻羔都沒找到,草原上的食肉動物不少,狼、狐狸、鷹等都可能是叼羊的凶手。
大隊長跟放牧回來的四個本地牧民趁夜開小會,阿木古楞這個13歲的娃娃盤腿坐在大隊長家的炕頭,像個老前輩一樣給其他人分享他們今天放牧的經過和經驗。
二喜叔聽了直搖頭:“阿木古楞這個方法不行,得城裡來的知青馬騎得很熟練,草原上的方向感根強,膽子很大,會用投石繩有一定自保能力才行,不然非得丟了不可。”
其他牧民也表示認同,這個辦法不能通用,還是隻能用老辦法。
“大隊長,不然明年我們也像第一大隊一樣,搞人工配種嘛,每隻母羊都標記配種日期,咱們就能更好地預估產期,就不用所有母羊都帶著放牧了。”短發蒙族牧民道。
“這個可以申請,但要想所有母羊都留圈待產,還得有一個充分條件啊,咱們大隊的冬儲草得夠。現在彆說把所有待產的羊都留圈喂養了,就是現在留圈的產羔母羊,都喂不起了。等路上的風雪清乾淨,我們隊就得立即開拖拉機去場部買草料,不然母羊斷草,羔子們斷奶,啥也養不活,這一年咱們都白乾。”大隊長捋了一下下巴,歎氣道:
“也不知道去年咱們種的那個什麼優質牧草,今天能不能成功返青,要是都活不回來……”
…
牧民們在開座談會,知青們熄燈後也在床上開座談會。
男知青們每天都累得跟死狗一樣,癱在被窩裡嚎著講述今天他們又乾了什麼慘無人道的力氣活:
“去河邊鑿冰,一鎬頭下去,腦漿子都震成漿糊了,胳膊麻得跟不是自己的了一樣。”
“拽著放了冰坨子的爬犁從河邊回大隊,我覺得我就像頭牛,我頭我都不想抬一下,累得我啊……肩膀上全是血印子,你們知道《海邊的纖夫》嗎?我就是。”
“還得把冰坨子搬到桌子上,不然大隊裡的狗都得給你呲上尿。我彎著腰抱住冰坨子,一用力,腰上就滋~~~一聲地疼啊。”
“我現在腰也疼,我昨天鏟雪的時候腳上磨的大泡還沒好呢。”
輪到女知青們分享,可就豐富又多彩了:
“我的那匹馬老想去吃牛糞,有時候我拽都拽不動。”
“我們路上看到鷹追大老鼠了。”
“我手凍僵了,吃餅的時候不小心沒抓緊掉在地上,邊上的大母牛低頭便要搶,我幾乎是撲過去壓住餅子才保住它。就這麼一塊口糧,可不能讓牛吃了。”
“二喜叔有兩條大蒙獒,兩腿站立了比我還高。剛開始我看見它們就躲,它們也不搭理我,後來二喜叔拽著它們脖子上的防狼項圈,讓我摸。我一摸,那個蒙獒就輕輕用大尾巴掃地,掃得它屁股後麵的雪左右翻飛。”
“我們中午休息的時候,我堆了個小雪人,用羊糞球做的雪人眼睛,哈哈哈…”
男知青們羨慕得嗷嗷直叫,捶著枕頭直嚷嚷也想要一匹小馬。捶兩下又低呼說胳膊疼手疼,惹得女知青們齊聲笑。
其實女知青們也有苦的地方,不過是騎馬騎得走路都不敢並腿,不僅大腿內側和屁股上都磨出了水泡,腿上和屁股上的肌肉也疼,胯骨軸子也疼——但誰也沒好意思開口在男知青們麵前提出‘屁股’和‘大腿’之類的字眼。
林雪君也給大家講了他們看到狼和禿鷲的故事,大家聽得聚精會神,仿佛在聽一個曆險故事。
座談會終於漸入尾聲,大家昏昏沉沉依次入睡,慢慢都沒了聲音。
林雪君裹緊被子,美滋滋地回味牛肉乾的味道,半夢半醒間腦袋裡還在回想:
今天我還吃到了肉……
…
半夜,林雪君被隔壁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睜開眼發現衣秀玉悄悄爬出了被窩。
晚上的牧區特彆冷,白天太陽再大,夜裡也能凍掉耳朵。衣秀玉下地後穿上軍大衣,硬拽了半天也套不上羊皮大德勒(蒙古袍)了。脫掉軍大衣,先穿羊皮德勒後,發現軍大衣也套不上。最終隻得二選一了更防風的羊皮大德勒,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你去哪裡啊?”林雪君翻身趴在炕上,小聲問。
衣秀玉見她醒了,湊到炕邊,小聲答:“帶我放牧的二喜叔說馬吃夜草才肥,每天晚上馬倌都會起夜喂馬的。我要是每天晚上給小馬喂吃的,它就會跟我關係好,聽我的話,不會把我摔在地上了。我晚上吃飯的時候留了小半塊饃,帶去給它吃。”
林雪君揉了揉眼睛,借著稀疏的月光看到小姑娘係緊了帽子伸手去推門。
厚木門嘎吱一聲敞開,衣秀玉快速閃身鑽出屋,怕熱氣溜走,又快速關好門。
林雪君趴在被窩裡,好半晌仍迷迷糊糊地對著玄關。
在木門打開的短暫瞬間,她好像透過那道縫隙,看到了一條鑲嵌在湛藍幕布上的閃耀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