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我是他枰上的棋子。”……(1 / 2)

長寧將軍 蓬萊客 4062 字 9個月前

樊敬等在穀外,待薑含元走出,迎了上去,“迎親使者到了,黃門侍郎何聰。”

這個官職平常給事於宮內,是皇帝侍從,內顧問應對,外則往往陪乘,關係親近,居官之人,往往是皇帝信任的重臣或是外戚宗室。

“現在就回嗎?”薑含元問。

“自雁門出發,若隨大隊日行夜宿走著,路上需月餘方能到京。況且這裡到雁門,也是需要些天。何侍郎說,婚期是太史測天時觀星曆選的良辰吉日,所以最好……”他停住。

薑含元已點頭:“我明白了。”

她轉頭,眺向西北方向的遠處。

樊敬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那裡有座千年風吹而化的石頭山,山壁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石窟,狀若蜂巢,上有摩崖。正當黃昏,那摩崖岩便靜靜地臥在夕陽的斜暉之中,遠遠望去,橘光一片。

“你們先回城吧。明早彙合,一道走。”

樊敬又看一眼那座沐浴在夕陽裡的摩崖石山,似若有所悟,卻也沒說什麼,隻用複雜的目光望了眼女將軍,應是,扭頭便帶著人去了。

最後一抹夕陽落下了山巔,天色驟暗,昏鴉繞著山頭禿岩聒噪。山腳,有條通往上方的簡陋石道,石道的儘頭,是個不知哪朝哪代的修行人在這裡依山鑿出的窟。此刻在那石窟之外,一對城裡來的父子正彎腰,向著對麵之人表達著感激之情。

那是一個年輕的僧人,肩披葛衣,腳穿草履,因為清瘦,他顯得眼眶微凹,目光卻也變得愈發炯炯。他麵帶著笑容,雙手合十,朝那對父子還禮。那兒子千恩萬謝過後,拿著草藥,攙著父親,沿著便道下來。他們要趕在天黑之前回往城中,忽然看到站在一旁的薑含元,認了出來,忙相扶著走了過來,向她行禮。

薑含元知這對父子應是從雲落城來這裡求醫的,便頷首,示意不必多禮。

那僧人目送父子離去,轉身回往石窟,正要入內,忽然,仿佛覺察到了什麼,遲疑了下,停步,轉過了頭。

薑含元立在那如天梯般的石階之末。暮色朝她四合而來。她朝僧人微微一笑,邁步,沿著石階走了上去。

“無生,我又來了。”她說道。

這個名叫無生的僧人注視著她,也笑了,合掌:“小僧等候將軍多時了。”

這個獨居於摩崖洞的僧人,曾有過一段不為人所知的隱秘往事。他本出身於一個末代皇室,帝之幼子,聰敏早慧,過目能誦。在他六歲那年,國為大魏所滅,他僥幸存活,與比丘結緣,成為了一位來自天竺的高僧的嫡傳弟子,從此割斷紅塵,改名無生,取無生無滅真諦之意。多年之後,高僧圓寂,那時,無生雖年紀尚輕,卻已得禪學衣缽,精通梵文,造詣高深,聲名遠揚,長安護國寺也慕名,派了使者請他入寺主持講經,然他舍了一切,踏上了他的前行者曾走過的那條苦行之道,風沙砥礪,西行漫遊。

三年前,他終於帶著所得的經文東歸,隨一隊商旅同行,不料經過這一帶時,遭遇到一夥狄國遊騎的劫掠。同伴紛紛被殺,狄人見他是比丘,暫留了性命,卻肆意加以淩|辱。正當生死攸關之際,是薑含元帶著士兵如神兵般從天而降,將他救下,帶到了這個地方。傷好後,他停下了腳步,棲身在這個不知名的先人所留的摩崖石窟裡,一邊繼續修行,一邊翻譯經文。這個獨居城外摩崖洞的比丘,不但精通梵文,亦通藥理,時間長了,周邊民眾慢慢傳開消息,便時常有人來此找他看病。他從不推拒,後來還將石窟辟出一角,專門用來存他跋山涉水采來炮製而成的各種草藥。便這樣,一晃,竟已三年之久了。

窟內的陳設,和薑含元上回來時見過的一樣,分毫沒有改變。除了那些草藥,便是一幾,一燈,筆墨紙硯,再一石榻,榻上一領薄薄麻被,一口陳舊藤箱,窟外另有一處簡陋火坑,用以煮食燒水,旁貯幾袋口糧。

這便是全部了,一個人得以維繼生命的最原始的需求供應。

這地方的唯一豐盛,便是那一冊冊堆疊而起的梵文經卷,整整齊齊,一塵不染。可見主人平日愛護的程度。

薑含元曾讓舅舅每隔段時日派人送些補給過來,卻被無生婉拒,讓她不必為此掛心。他飲食簡單,倘若入定打坐,可七天七夜不飲不食。他笑著說,即便自己沒有勞作采摘,光是靠著那些來他這裡看過病的淳樸城民不時送來的食物和口糧,便就足以果腹了。

薑含元知他澄心空空,天龍護念,所求不是這些凡人的身外之物,後來便也未再提過了。

無生盤膝坐於石窟內的那張案幾之後,就著青燈,譯著經文。薑含元靠坐在摩崖窟的洞邊,望著遠處雪山頂上的那縷白日餘光。當黑暗徹底降臨,雪頂消隱,她整個人也被籠罩在了黑夜裡。

“無生,你知道嗎,我要嫁人了。”她忽然說道。

無生那執筆的手在紙卷上微微一頓,一個墨點從筆尖滴落。他抬頭,看了一眼坐在窟口的那道青色的背影,慢慢地,低頭,就著方才的那個墨點繼續落筆。墨點消失。

“是嗎?”他應答。

“是的。我以前見過那個人的。在我十三歲的時候。那時他也年少,我見他仿佛愛笑。”

“無生,你見過晴天之時,來自雪山的風吹皺鏡湖,湖水泛出層層漣漪的景象嗎。這就是他笑起來的感覺。”

僧人再次停筆,思索了下。

“小僧未曾見過。”他沉聲說道。

“你何日有空,可以去看看。湖水非常美。當然了,他必早已忘記他見過我。其實莫說他了,便是我,倘若不是這回他向我父親求親,我也早已經忘了。畢竟,那是多遠之前的舊事了。誰總會整天記著從前的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你說是吧。”

“將軍說的是。”

無生在她身後繼續低頭譯著經。油燈的昏光微微搖動。

“無生,你知他為何娶我?”她悠悠的聲音再次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