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冰冷的神座上斜倚著白發的神明,在他的周身浮動著暗金色的曦光。
“長留,你可知錯?”
座下那人沉默不語。
白發的神袛輕笑一聲,“既如此,你可敢與我打個賭?”
男人猛然抬首:“什麼賭...”
“就賭你所謂的真心,是否真如你所言,在任何情境下都不會改變。”
“如果我輸了,那你的逾矩我不再追究,可若是你輸了...”他的話語一頓。
“吾願以神格為賭注。”黑發男人神色堅毅。
白發神袛一愣,璀璨的金色眸子浮出淡淡的疑惑。
他輕歎一口氣:“長留,我不要你的神格。如果你輸了,那你便親自剝離這些無用的情感。”
長久的沉默過後,座下男人緩緩開口,“我與您賭。”
“但我有個要求,您也要封印記憶。”
神袛輕笑一聲,“好,如你所願。”
————————
宋謹戈仿佛做了無比漫長的一個夢。
在夢裡,他以第三人稱的視角重溫了他前半生的經曆。
他愛上了沈卿禮,仿若飛蛾撲火。以宋家為聘,終於和沈卿禮結為夫夫。
或許沈卿禮做到了商業聯姻對象能做到的所有事情。他沒有任何緋聞,不會多管宋謹戈的私人事宜,公司合作方麵也都會優先選擇宋氏。
如果宋謹戈也僅僅是期望一場商業聯姻,一場利益的互換,或許這段婚姻倒也能維持的不錯,可偏偏,他從結婚起,就捧出了一顆真心。
他為沈卿禮學會了做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宋家大少為了能讓這個“家”更有煙火氣,學著提前下班準備晚飯。
他放棄了所有沈卿禮不喜歡的愛好,戒掉了煙,又因為他的一句“看起來太危險了吧”放棄了滑翔傘和跳傘。
他會在大大小小的節日為他細心準備禮物。大部分禮物和金錢無關,隻不過是他看到了,覺得驚喜和浪漫,便也想把這份色彩分享給沈卿禮。
在剛剛結婚時,沈氏麵臨危機,宋謹戈力排眾議全力扶持沈氏,幫助沈卿禮度過了那場危機。後來沈氏發展到行業龍頭,宋氏擁有了一個絕對可靠的盟友,為公司帶來遠超最初投資的收益,這才讓曾經不滿的股東們漸漸息聲。
他的一位伯父也誇讚這場聯姻:“又是一場成功的投資。”
宋謹戈苦笑。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把它當成是投資。
他會為沈卿禮的一個笑容而開心大半天,就算他明知道那個笑容中禮貌敷衍的成分居多。
就算他明知道沈卿禮心中有一個心心念念放不下的人。
但突然間,前三十年的所有經曆都變的如紙般單薄,他仿佛變成了一個置身事外的第三者,冷眼旁觀所有的過往卻感受不到情緒的起伏。
那些刻骨銘心的愛戀,突然變得虛浮且——
逐漸褪色。
沒錯,這就是宋謹戈此時的真實感受。
宋謹戈用力地閉了閉眼,壓下胸腔中翻湧的反胃感,再睜眼時就看到麵前站著一個男人,這是他摯愛了半生的人,同時也是他的丈夫,沈卿禮。
重新看清麵前男人的容顏時,宋謹戈不由得怔忡了一瞬間,一股陌生感突然湧入腦海,就仿佛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沈卿禮,但明明他們已經朝夕相處了三年。
但隨之而來的確實另一種熟悉感。宋謹戈無法準確描述這種感覺,硬要比喻的話,大概就是在現實中見到了夢中的場景。
很奇怪,一切都很奇怪。
“是在不好意思,公司....”沈卿禮也明顯地怔愣了一瞬。可響起的短信聲讓他回神,他瞥一眼手機,半晌後才艱難地說完了剩餘的半句話,“公司臨時有點事要處理。”
“對不起,我也想陪你,隻是...”他的臉上適時露出些為難的表情。
他已經開始穿外套了,似乎是篤定了宋謹戈不會拒絕。也是,曾經的宋謹戈幾乎沒有拒絕過他的任何要求,除了季晨有關的事情上...
今天似乎是宋謹戈三十歲的生日,看著身旁盤子中尚且冒著熱氣的牛排,宋謹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沈卿禮喜歡吃牛排,但是很挑,隻愛吃最嫩的菲力牛排,五分熟,煎到外褐內紅的程度剛剛好。為了能熟練掌握其中火候,宋謹戈做廢了幾十塊牛排,家中的土狗阿黃也在那段時間胖了好幾斤。
他垂下眼又看了一次剛煎好的牛排,突然間覺得有點索然無味。
無趣極了。
放冷的牛排不再好吃,就像明天就不再是他的生日。
沈卿禮似乎從沒把這些真正放在心上過。倒也不是說他不好,隻是所有重要的日子都被他過出了一種公事公辦的距離感。
他的生日,結婚紀念日...沈卿禮似乎把它們都當成了重要的待辦事項,總能以一種談合同的口吻安排好一切。生日是可以推遲的,陪伴比不上工作,就連推遲的話語都被他說得無比官方。
對了,該準備的禮物倒是一次也沒有落下過,隻是他曾意外發現禮物都是助理提前定好的,這麼看倒應當稱讚一聲助理儘職。禮物昂貴且精致,卻唯獨沒有用心。
宋謹戈突然間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如果是以往,他或許會憤怒,會失望,甚至會與他爭吵。
但突然間,他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了。原本應該出現的情緒似乎都不見了蹤影,最終他隻是平淡地應了一聲,“哦,不過明天就不是我的生日了。”
沈卿禮似乎把他的回應當成了不同意,他猶豫一下,又低聲解釋,“等明天,我一定再為你補過一次生日。”
他湊近,似乎是想給宋謹戈一個吻——像安撫無理取鬨的孩子那樣。
可還沒靠近就被宋謹戈輕巧躲開。
宋謹戈平靜開口,“噢,我知道了。你去吧。”
“你沒什麼想說的?”似乎沒料到他的回答這麼平靜,沈卿禮狐疑望向著他,恍惚中他突然意識到,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認真地端詳過宋謹戈了。
宋謹戈的樣貌極出色,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睫毛微垂,斂住了眼中所有情緒。高挺的鼻梁下是緊;抿的薄唇,薄唇者薄情,但沈卿禮清楚,這個男人對他一往情深。
沈卿禮對宋謹戈並非全然不喜歡。如果真的一點都不喜歡,當初他也不會同意聯姻的要求。
隻是,他以為這喜歡太過淺薄,抵不過太多東西,更抵不過年少時熱烈卻無疾而終的愛戀。
沈卿禮沒有在宋謹戈身上感受到怒火,但卻莫名覺得有些忐忑,像是在等待審判的罪人。
被自己奇怪的想象嚇了一跳,沈卿禮皺皺眉壓下所有思緒。
“那...”宋謹戈遲疑著開口,“一路平安?”
這不是沈卿禮想要的回答,但他想要的回答究竟是什麼,沈卿禮自己也說不上來,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或許相比於宋謹戈一臉平靜,他到寧可被狠狠罵一頓。
“不走嗎?”宋謹戈被沈卿禮的舉動搞懵。見他不走,還以為是自己的話沒有說明白,又耐著性子解釋一句,“我沒生氣,你趕緊去忙吧。”
聽著宋謹戈平靜無波的聲音,沈卿禮卻更加煩躁,心中那團火沒有撲滅,反而越燒越旺,熏得他喘不過氣。
如果是平時,他估計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可偏偏現在,他的腳仿佛在原地生了根,再無法挪動分毫。
「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心底有個聲音在重複著。
他突然有些不想走了。
想留在這裡,陪宋謹戈過完他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