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這麼想,和她有關的畫麵越是不斷在祁日佑腦海閃現。
昨天下午,她曾短暫的在他肩頭停駐,那微微嘟起來的臉頰肉,和輕輕擦過他手背的柔軟手心,像刻進了祁日佑大腦裡一樣,回憶起來那麼清晰。
他站起來,換了一個方向重新坐下。
這次,祁日佑側對著更衣室,這樣,他不主動扭過頭,就看不到即將走出來的人。
非常自欺欺人的行為,仿佛祁日佑不去看,就不會露餡,可惜,從側麵看,他染成銀灰色的頭發裡,紅彤彤的耳朵格外顯眼。
思想上再怎麼抵抗也是徒勞,因為,祁日佑的身體早已無可救藥的沉迷進去,他的心,是那麼的想、那麼的期待見到...
祁日佑期待看到的,十三班的女生,在更衣室裡全部提前見到了。
但她們的心情和祁日佑截然相反。
任何人看到湯小憐的身體,都會立刻明白,為什麼她從來不上遊泳課。
因為她身上傷痕累累。
寬闊的更衣室裡,既有一個個單獨的房間,也有公共區域,宋映真從頭到腳都很自信,並不怕人看,於是,她直接在公共區域換衣服。
宋映真坐在長椅上,把換下的校服疊好,放在旁邊。
她隨意的活動著身體,姿態挺拔而舒展,那些被湯小憐深深藏起的傷疤,因此毫無遮掩的展露出來。
十三班的所有女生都看到了,在湯小憐蒼白而瘦削的身體上,一道道傷痕縱橫交錯,觸目驚心。
像一隻被狠狠打碎後又重新拚起的白瓷花瓶,細長的裂紋出現在她的胸口與後背上,那些傷痕太多、太亂,根本無法數清。
當宋映真穿上泳衣,絕大多數傷痕被布料蓋住,然而,連體泳衣後背淺U型的設計,仍將她一小截肩背暴露在外。
為了活動方便,換上泳衣後,宋映真將頭發紮成了丸子頭,沒有了長發的遮擋,她肩背處的傷疤更加一覽無餘。
黯色的疤痕,像一隻隻醜陋的爬蟲,紮在她雪一樣白的皮膚上、紮進她的血肉裡,永遠也不會褪去。
除了這些爬蟲般的疤痕外,還有一個個圓形的、指甲蓋大小的傷疤,星星點點的出現在她的肩背之間、手臂內側和大腿內側。
是什麼造成了這些?
所有人想問又不敢問。
更衣室裡一片寂靜,隻有宋映真一個人快活的聲音,她問:“等下老師會不會讓我們遊一百米呀?我不想遊一百米,唉,好累的,我想打水球。一會兒我們可以打水球嗎?”
沒有人回答。
十三班的女生們沉浸在震驚中。
她們震驚於湯小憐身體的破碎。
那是一具明顯遭受過虐待的身體,僅僅是目睹,身體的主人曾經承受過的痛苦也撲麵而來,讓空氣變得沉重。
沉甸甸的寂靜中,宋映真訝異的回頭:“嗯?怎麼都不理我?”
看到身後同學們一張張震驚到失神的麵孔,宋映真明白了。
之前洗澡時,宋映真也注意到這具身體的傷痕累累。
如果不是日記裡寫著,小時候,原主湯小憐遭遇車禍、並因此失去了父母,宋映真也會為這些疤痕訝異不已。
她解釋說:“我小時候出過車禍。”
宋映真的意思是,這些是車禍造成的。
聽了她的話,絕大多數同學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這不是校園霸淩造成的,否則,也太殘忍了,簡直無法想象...
她們走到她身後,小心翼翼的用手指觸碰她的肩背與脖頸,試探的問:“疼嗎?”
宋映真坐在長椅上,仰起頭,笑著回答:“不疼。——有點癢癢...”
她一邊說,一邊笑嘻嘻的往後倒,讓後麵的女生們接住她,像一隻可愛的小狗狗,躺在她們懷裡、露出肚皮,嘻嘻哈哈的和她們打鬨。
這樣玩鬨起來,之前令人窒息的沉重空氣一下子消散一空。
可是,倘若此時有人動動腦子、仔細想想,就會發現其中的不合理之處:她身上那些傷痕的位置,實在是太很巧妙了。
傷痕隻出現在她的胸口、肩背、手臂和大腿內側,這樣,即使是夏天,隻要身上穿的短袖短褲長度合適,疤痕就不會暴露在外,沒人能看出她曾遭受過毒打,甚至留下深深的疤痕。
沒有車禍,能這樣精確地傷害到她身體上不被看到的位置。
而且,在她手臂和大腿內側,那些星星點點的圓形傷疤,更不可能是車禍造成的。
如果專業人士在這裡,一眼就能辨認出,那些是煙頭造成的燙傷。
燙傷應當發生在很多年前,因為原本是圓形的燙傷,隨著這些年裡她身體的成長,被拉伸成了扁扁的橢圓形。
發生在很多年前,也就意味著,有人拿煙頭燙傷了還是個小孩子的湯小憐。
那個人反反複複,處心積慮,一次次傷害她,並精心選擇了衣服可以遮擋的位置,讓表麵上什麼也看不出來。
那些傷疤,或許是皮帶的抽打、或許是煙頭的燙傷、或許還有彆的什麼,總之,一切並不是車禍,而是人為。
可惜,十三班這些學生沒有這樣的判斷力。
尤其是,當宋映真還向後仰倒,倒在她們手臂裡,甜甜的衝她們笑著,根本沒人顧得上思考她的傷疤了。
她們托著她,也對她笑。
宋映真那麼輕,托在手裡,像一朵又輕又軟的棉花糖,這塊棉花糖發出快樂的笑聲,笑聲一直傳到更衣室外麵去,傳進祁日佑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