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晚照(6) 問你願不願入公主府為……(2 / 2)

雀銜枝 臨江有月 4946 字 10個月前

“太傅。”

“怎麼?”江硯行終於停了。

鬱濯悶聲道:“已經小半個時辰了,能歇會兒麼?或者說些書卷外的,坊間傳聞啊,或者曲平有趣的民情,諸如此類。”

他倒也不是真想聽什麼民情,隻是不願再聽這些律令。

沉思片刻,江硯行道:“曲平如今沒有趣聞,有的儘是摧心肝之事。”

鬱濯卻來了興趣:“什麼摧心肝?”

曲平與青烈相鄰,大辰的太平幾乎都要靠曲平軍來承擔,日夜繃緊的弦從未鬆過分毫。

而小太子卻不知悉。

他道:“殿下不知青烈?那些教習夫子從不提及麼?”

從他六歲啟蒙,到後來被封為太子,開閣聽翰林學士講學,詩書經義與民生之策都是首要的事,不可能全然無知。隻可能是太子尚且年少,又生性頑劣,那些教習夫子不願得罪,隻能忍便忍了,隻盼日後年歲漸長他或許能開竅一些。

鬱濯愣了片刻:“青烈如何?”

說起這些事,江硯行聲音低沉許多,“曲平與瀝平以汜河為界,分隔兩端,同在刺風山下與青烈毗鄰,均是我朝鎮守要塞。此番青烈部正是繞開曲平,擄掠了瀝平的兩座邊鎮。”

聽到這裡,鬱濯鬆了口氣,笑道:“隻是邊鎮而已,統共沒住幾戶人家,這有什麼大不了?孤還以為他們過了薑關呢。”

“有什麼大不了?”

江硯行萬沒想到國之儲君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氣極反笑,一字一頓道,“瀝平確是人煙稀少,可邊鎮亦有百戶人居,皆是大辰子民。”

鬱濯不以為意:“這是他們的命數。”

“殿下!你是太子……”

江硯行眉頭緊鎖,“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鬱濯囁嚅:“伴伴昨日還與孤說,人世之事皆有命數,強求不得。”

江硯行道:“那殿下可知,為了強求這點安穩,已有多少人為之赴死了麼?幾年前青烈屠戮曲平,絞殺了和親而去的淳容公主,砍下了臣兄長的頭顱,重傷了臣的父親。江氏與曲平軍之所以仍舊在那裡駐守,要的就是強求。”

“公主生於皇家,和親是她該做的。你江氏享著榮華,鎮守曲平自然也是你們該做的。”

多義正辭嚴的一番話!

江硯行以為做太傅隻是教導一個孩子,沒什麼難的,可誰知這個孩子如此冥頑不靈。

江硯行屏息片刻,讓自己冷靜下來,耐心道:“先不提江氏與曲平軍……那淳容公主呢?她被養於冷宮,遠嫁青烈那年才十三歲。”

鬱濯不說話。

江硯行道:“赴死不是她該做的,沒有任何人是該受這場無妄之災的。殿下身為儲君,卻有著必須要擔的責任。能明白麼?”

半晌的沉寂之後,鬱濯煩躁地推開了書案上的書卷,嚷道:“無趣!讓你講趣聞,你淨說些那些酸儒常說之話!你回去,孤頭痛要歇下了!”

說完這些的鬱濯就拽下了帷帳,無論如何也不肯再聽江硯行說話。

侍奉太子的宦官何興走至江硯行跟前,悄聲道:“大人息怒,太子殿下畢竟還是個孩子,教導也不在一日功夫。今日大人也辛苦了,先回吧?”

他似乎能理解昔日掛冠而去的講學學士了。

江硯行輕歎,離開了。

雲銷雨霽後的天色碧清如洗。地上積水尚未退去,宮人們低頭掃水,四周隻有掃帚拖動水漬的碎響。

“江大人。”

熟悉的聲音落下,敲擊在江硯行的心口。

他抬眼看過來,正對上鬱微如珠玉通透漂亮的眸子。

那日隔著長階遙遙相望時漫天的雨霧散去,她終於在一個晴日走到了他跟前來。

好似過了很久,久到江硯行不知相逢之後,頭一句該說什麼。

鬱微沒帶隨侍,身上還是一件雀青色的薄衫,風一吹,衣帶上懸著的流蘇玉珠就碰撞在一起,輕輕地響。

她似乎隻是閒談:“蜜裡養大的孩子,不知人間疾苦,說話也傷人,大人不必往心裡去。”

江硯行看著她,問:“你怎知?”

鬱微揚唇笑了,視線落向方才的殿宇:“有事來此,順道在窗子外聽了幾句大人講學。這不算偷師吧?”

聽到她還能說笑,江硯行也跟著輕笑出聲:“自然不算。”

兩人並肩往外走,江硯行卻仍覺得心中沉悶,道:“旁人可以不知人間疾苦,他身為儲君卻不能。身旁宦官內侍隻撿他愛聽的說,長此以往,如何為君?”

鬱微道:“有勞太傅教導他了。”

江硯行忽然止了步子,道:“你彆這樣對我說話,阿微。”

世上任何人都可以稱讚他做太傅,任何人都可以說他辛苦。

唯獨鬱微不可以。

因為太傅這個位子,他已經失去過她一次了。而後的每一日,這兩個字都是痛苦。

過了好一會兒,江硯行才又開口:“你來此,是為找我麼?”

“是。”

鬱微坦然答了。

她與陳貴妃還是東宮太子,都是水火不容的關係,自然不會閒的沒事來尋鬱濯。隻不過是聽聞江硯行在此講學,所以才特意等著。

江硯行問:“何事?”

鬱微擰著眉思索,走近些,道:“瞧你生得好看,問你願不願入公主府為婿。”

江硯行著實沉默了一會兒,旋即輕笑,將抱於懷間的經卷整理好,抬腿便走。

鬱微跟在他身後,問:“這般為難你?”

“殿下若是拿我打趣玩樂,隻怕不能奉陪。府中還有要事,先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