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爺,殿下還說,明日王爺便要登基,望王爺好生休息。”
鐘知林手一揮躺下道:“晚膳就不必了,你們吃了吧。莫要來擾我休息。”
聽他話,下麵侍女頓時麵露難色,但見鐘知林如此,也不敢抗拒,隻得將桌上東西都端了關上門。善財站起遲疑片刻,剛要走,卻被一手拉住。
“不是休息。”
善財順他手,被拉著坐下。鐘知林仔細看了看,還和剛才一樣,他輕聲問:“我們是不是出去了?我是不是見到暮時了?”
“你點點頭啊。”
善財不動,任憑鐘知林輕輕搖晃他。
他長歎,抬手遮眼:“你去休息吧,不要在旁邊看著我了。”
等了許久,卻還沒聽到聲音,鐘知林隻得將手放下,回看他,眼眶濕潤道:“我知道了。”善財這才起身離去,還不忘將紗簾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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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知林閉眼想了一夜。
想來,那邪祟就是原來的鐘知林了,奪了他身體,怎會不遭人記恨?還妄想把他除掉,該走的原是他吧?
之前在鐘戚麵前現身過,他隻驚歎自己身體裡還有另一個人,卻忘了仔細聽他的話。
十幾個侍女為他更衣,身穿冕服,頭戴冕旒……十分繁瑣。
也不知那皇帝怎麼樣了,信上曾說,他將要賓天。記得隻見過一麵,這個名義上的父皇。
似是已然穿戴完畢,突然一個宦官前來,說是要祭天地,便要帶他前去。臨走,他突然將匕首塞得深些,不知是為何,但這樣做,會安心許多。
這個人鐘知林記得,封王時就是他讀的聖旨。
麵前玉珠輕晃,鐘知林低下頭,任人牽著。
“知林,今日登基,不該愉悅嗎?”轉頭,牽著他的竟是鐘之尹,他已大變,不是之前普通士兵模樣,身著華貴。他終歸是個皇子,也不能一直穿著那身。
“很愉悅。”鐘知林輕聲回。
“往後怕是不能多見了,今日便由我來帶你去,可好?”
鐘知林點頭,一手卻緊攥著瑩瑩給他的手串。身後還跟著朝廷百官,萬不能出差錯。
每走一步,體內血液似乎都在尖叫,馬上就要刺破他。他早知會出事的,他回來了便不會好……
鐘之尹突然對他說:“善財之前做事一向果斷,幾乎是想了便做。但自那日起,他再也不敢了。”
他不知這是何意,路途遙遠,便低下頭細細思考其中意義。
“知林,抬頭。”一旁鐘之尹小聲道,
他跟著做了,前方大路,從未走過,縱使在宮中待了許久,也隻是熟悉兩個地方。祭台還在遠方,分明被普光照耀,可他視線,卻一直昏暗。
他想起兩人心中所想互通,便想。
你要回來了,把我趕出去是嗎?
我會給你,隻是……
他似乎是聽到,視線頓時明朗,卻令鐘知林目眥欲裂,抬腳就要跑去,誰知被鐘之尹緊攥住手腕,抽脫不出。
隻見祭台前不知何時推來木架,正好擋在去祭台的中途。那木架上綁的白衣,眼上覆著白紗,腰間青絲被抽了去,換成了繩子,一圈圈緊纏在腰上,兩側又有銀釘,雙腳離木板不過一毫,直接將他釘在木架上。
脖頸處被纏了根繩子綁在木架上,生怕他垂下頭,卻又不能至死。身上一道道血痕,如今還在滲血,很快就要將那白衣染紅。
“誰乾的?!”
昨夜還見過了,還是好好的,怎麼……
“你放開我!你還覺得我會像上次那樣不殺你?!”鐘知林瘋了般衝鐘之尹嘶吼,眼睛猩紅,他仍是不放。
平靜道:“這幾步,應該讓我陪你走完。”
言畢,強捏著鐘知林肩膀,一步一步,走到暮時麵前,之後便鬆手站到一邊。
鐘知林都不敢去探他鼻息,慌忙要抽出匕首,也許是塞得深了,手又顫抖,遲遲拿不出來。許久才扒到地上,蹲下去撿。剛直起身,隻聽身後朝臣一齊跪下道:“請吾皇三思啊!”
“那國師乃是亂臣賊子,他昨日便已承認。”
“憑著妖法控製先皇,又將他囚禁。大殿下帶兵營救,又被他打入地牢,如今是死是活全然不知啊!”
“不光如此!”
“這賊子在一夜之間!屠殺城中兩千多無辜百姓!隻因曾與大殿下交談過,至此,隻要是有人提及大殿下,都要斬首啊!!”
“還望吾皇三思,此人若是不殺,您往後如何麵對待你好的皇兄?如何麵對先皇?又如何麵對枉死的百姓啊!”
“閉嘴!!”鐘知林不回頭,厲聲道。
身後人立馬不敢再言。
看著麵前人這樣,鐘知林都不知該從何處鬆綁,隻能先將纏在脖頸的繩子切斷。腰間釘子釘入血肉,若是生生拔下來,該有多疼?
善財不知去了何處,鐘之尹是不會聽他的,回頭看了許久,他們皆低頭跪下。忽然,見遠處一個人掙紮著想要站起,卻被身旁兩人死死摁住,在一片俯拜的人群中,格外突兀。
正是弈慎!
剛要開口,卻聽暮時極虛弱道:“我已承認,不必猶豫。”
“鐘戚在地牢,放了吧……”
最後一聲尤其微弱,說了兩遍都未聽清,讓鐘知林不得不踮起腳湊近。霎時,仿佛回到長矛穿透那日。
我幫你。
腦海中突現這三個字,隨即,匕首狠狠刺入他心臟處,赤血頓時濺在他臉上,亦染紅他握著匕首的手。他拿出匕首,隨意甩了甩上麵的血,往後退了幾步,繞開走向祭台,未看架上人一眼。
“殺了我。”
……
……
“你殺了我吧!!!”
……
……
儀式正常進行。
隻見鐘知林麵色平靜,嘴角不經意間露出一絲得意,雙眼卻不斷滾下淚水,將血跡洗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