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來了?快上來!”方姐一嗓子震動了鐘知林,他仿佛從石人生了筋肉出來,他站直了看著來人點頭,走樓梯上來,再走到他麵前,每一步都看得清晰。
方姐看了眼下麵的小二,那人會意,隨後去招呼那幫喝酒的漢子們。方姐兩手一手攬一個進到廂房推他們坐下,方姐讓他們緊挨著,自己則坐到對麵,笑著提進來一壺水倒給他們,“也是巧了,你們都不能喝,那水總行吧?”
鐘知林點頭道可以,接了杯子飲下。
“呦,我還不知道你們認不認識呢。”
空氣寧靜片刻,鐘知林不敢轉頭看身邊人,全身都十分緊張。他已然做好了立馬就跑出去的準備。還是暮時開口,他語聲清冷,一直也沒看他,“今日第一次見。”
鐘知林拿杯子的手突然不穩,差點要把杯子掉下去摔碎了,幸好方姐向外瞟了一眼,暮時又不曾轉頭。這才雙手扶住放好了。
“這樣啊,那姐姐我來給你們介紹!”方姐站起來拍了拍鐘知林,道:“這是我弟弟鐘知林,自小就長在這,他成天到處跑,我就在這酒館窗口看著,算是看著他長大的,能喚我一聲姐姐!那邊景記糕點,做得一絕!記得去嘗。他是裡麵師父的徒弟,”說到這她笑了,“跟他混好了買糕點不收你的錢。”
這時鐘知林眼睛看著彆處,配合著點了點頭。
方姐走到暮時身後,拍拍他肩,道:“這位叫暮時,是咱鄰城牡城的名人,名氣不久就傳過來。名是為何?牡城有一惡賊,作惡無數,行蹤詭秘,那些吃官家飯的都抓不住,一次行惡被暮時碰見三兩下就擒住了!據說那惡賊持刀,暮時可是空手!看這多厲害!”
暮時道:“方姐過譽了,我並非那麼武藝高強,這也是分內之事。”
“謙虛了。”方姐一拍暮時肩頭,“不僅這些,他除惡不少,一把劍唰唰的。大約一個月前過來,又去處理牡城的事,近些天才真正在這……”忽然門外有人叫她,她眉毛一皺,嘖了一聲撂下一句你們熟絡熟絡就踢開門走了。
門再被關上,他們兩人相近坐著,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皆煎熬。
鐘知林不敢動彈,盯著眼前的杯子,快要鬥雞眼又移開眨了眨。他想,簡單熟絡,那說幾句話想必就能找個借口離開。想完便說:“暮時,那個荷包……”
“送給你,隨心用就是。”暮時為他倒了杯水。
“謝謝。”他不知為何,連朋友都不到的關係,竟讓他感到如此難熬,他喝完了水站起身,“我要早些回家。”
忽然被暮時拉住手,“還能再見嗎?”
看他眼中初見時的清泉,如今要落在地上,鐘知林實在不忍,眼前氤氳,“恐怕……不能了。”隨後像訣彆似的,緊緊將其抱住,仿佛要融進骨血,對方也突然知曉,眼角落下一顆淚來,浸了衣衫。
緊緊相擁,言不能說,意卻已至。
忽而門扉開,人已跑了出去,隻留餘溫,讓人牽掛。
算上今日,是第三麵,好像經曆完了人生情愛中的全部。是壞的那一種,自此永不再見。眉目傳情,想通達意,以後除他無人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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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夜裡,仲愉暈倒,醫館無人能醫。鐘知林將那白珠從樹底下挖出來,拉著仲愉的手緊握著才緩緩醒來。醫館不留,鐘知林便背著仲愉回去,開始極快要跑,被仲愉拍拍慢慢走。
鐘知林看著腳下的路,覺得漆黑,再不能前進半分。眼前突然光亮,是仲愉把白珠晃到他麵前,“之前的珠子……是多少人都要謝你,救了我,沒了。”
仲愉趴著,說話聲音極輕,快要讓鐘知林聽不到,“你彆再說話。”他不聽,閉著眼,手指勾著白珠的繩子,紅帶隨鐘知林走晃到仲愉臉邊,外麵一層紅衣長了些,像血路。
“僥幸……多活了許多年,謝謝你……”
“你彆說話了!”鐘知林帶著哭腔小聲訓他,“為什麼天要……”
“哪裡是天要收我?是天外之物要收我,隨意……安了個病在我頭上,罰我……善待了彆人啊,行事不忠啊,自不量力啊。”
他說最後一句,突然認了一樣,確定了他所犯是罪。
鐘知林笑著阻止他說話,“我前些天,碰見一個金發富商,他傲得不行,在人家大鳥後麵炫耀自己的小金鳥。”
仲愉輕笑了笑,像羽毛落肩頭,“我也看到他了,他在橋邊逛……看我背影說我是紅衣女鬼,”鐘知林忍不住笑了,然後嘴角又撇下來,“太瘦了,你再多吃些。”
“我打了他,他跑了。”仲愉眼睛突然睜開,看著前路,逐漸暗淡,“天外之物,一直在看著你,起一難又起一難,平一難又平一難……隻要你聽我的話。他早就幫你把難平了,順著他給你鋪的路走啊……”
背上漸漸沒了聲音,鐘知林喚了幾聲,眼淚迷住了視線,他看不清,卻走得平穩。他挨著邊走,怕被夜裡巡邏的抓住。淚水糊了滿臉,咬著唇憋住哭聲,隻見前方微亮,有一高大身影向他接近。
“白麵饅頭!”那熟悉的粗獷喊聲蕩在耳邊,隨後背上仲愉被抱下,他也被拉入一片溫暖當中。他忙去看此是何處,竟被直接一塊布蒙住了臉,對方的手柔軟溫熱,拉他坐下給他擦臉。
布被拿開,是一張溫柔的麵孔,她微笑著往他手裡塞一個包子,“放心。吃吧。”
鐘知林沒見過她,一轉頭,這次熟悉了,是酒館裡誇他白淨的像白麵饅頭的漢子,鐘知林起身要尋仲愉,立馬被他按住,他道:“吃了再讓你看。”
“謝謝,我不餓!他病了……”鐘知林要把包子還給他們,他們讓了一下,然後那漢子眯了眼接住,“吃一口就讓你看。”
鐘知林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下一秒他們讓開。仲愉躺在床上,氣色好了些,那漢子拍拍鐘知林道:“剛給他喂了靈丹妙藥,一塊金子拿來,不然把你們扔出去!”說罷把他的臉轉過來,伸手向他要。
他嘴裡的方才咬下的一口包子還沒嚼,含在嘴裡沒嘗出什麼味,眼下覺得酸澀難忍,直接咽了,回頭看了眼仲愉,頓時眼眶冒出熱淚,道:“現在還拿不出來,以後……給您當牛做馬,隻要他能好,乾什麼都行……”
說著在衣服裡找東西來抵,一旁站著的姑娘笑了,一手拍在漢子頭上,“說什麼呢?給人嚇哭了!”又拿來布給鐘知林擦臉,“他嚇你的,喝了酒腦子都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