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輾轉過許多地方，卻始終不想離開這座城市。

姨太太倒是好本事，若是自己找到了一處可以臨時做的活，過不了幾日，那掌櫃便會一臉為難地辭退他。起初他還未能知曉其中的貓膩，直到無意中看到了掌櫃的一臉恭敬地與一個軍官模樣的人交談。

這個軍官卓越有印象，是姨太太身邊的隨從。霎那間便明白了一切，當天未待掌櫃的吱聲自己便先行收拾包袱走了。

卓越是生於戲曲大家，對戲曲也算是耳濡目染，深有研究。隻可惜對戲曲並無多大的熱情，當時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紀，整天隻知道瞎玩，沒少受到長輩的訓。

那段時間長輩們皆忙，做事神秘，他從門縫間看到爹爹叔叔在裡間排練，唱得曲咿咿吖吖，偶爾能聽到一兩句，唱得是大清國的豐功偉績。

他心裡暗笑父親的紆腐，大清國已經名存實亡了。爾後父親叔叔在劇院唱曲，唱得仍是排的這曲，他便正正經經坐在台下看，也正正經經看著一群憲兵將父親叔叔押走。他驚訝於當時為何沒追上去，至少能搏一下，雖然是以卵擊石。

但他記得父親的眼神，他告訴他不要動。他便真的站在那裡不動了，那時候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而今一晃然十年過去了。他再不是那個一無所知的少年。亦明白當年父親所做的並非是正確的，大清國終究是沒了，那麼父親當年做的一切有何意義。

這十年他居無定所，原來的宅子老久被封了。南方革命早就風生四起，大清內憂外患，哪有心思管一個戲子的存活。

父親終歸是去了，他從此匿名而居。關於以前的種種，他似乎是忘記了。忘記了他是滿人，忘記父親對他的期望，父親那樣的眼神，明顯是想令他周全，再繼承他的事業。隻是他都忘記了。

走的這塊土地，它名叫民國。

他又回到老宅子那邊看了看，當年那個門庭若市的院子如今卻是荒草叢生，完全落沒了。用手摸摸門，滿手的灰塵，終是沒有推門進去。抬頭看看天空覺得空曠寂寥，偶爾有一兩隻鳥斜斜飛過。

他又租了房子住，是一套偏僻的公寓。雖然破舊，卻是優雅齊整。這十年來，從默默的角色一躍於當紅旦生，滿室寂寞或者紙醉金迷都嘗試過，卻比不過此時的心安。

他不喜歡唱戲的。是真的不喜歡，卻沒人比他唱得更好。很多人便誤以為他愛上了這行。

他恍然覺得那個女孩才能了解他自己。手中握的鈴鐺已經有點溫熱，他記得她盈盈閃閃的眼睛，記得她大聲說，我知道你不喜歡唱戲。這話入了他的心底，卻令身邊的老板一臉驚恐。

隻是尋不到彆的事做，想來雖然唱戲不是他喜歡的，卻是他賴於謀生的。他開始試著解除自己的羈絆，均以失敗告終。

終是在天人碼頭尋到一份活，雖然辛苦，全且當成磨練。

卻沒想到會仍然見到這個女孩，叱吒風雲的陸興懷寵愛的千金。

她抱著自己嚎啕大哭。不過半月不見，她變瘦了不少，隻有眼睛卻盈盈亮亮。

你是誰。他冷著問，心裡是有點煩噪的。

我找了你好久。那陸千金道。卓越心裡冷哼一聲。

“我與小姐素昧平生，實在不知道小姐找在下做甚，如果沒什麼大事，小姐請回吧，在下還要乾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