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寧秉持著少說少錯的觀念,倒也沒人挑出錯處。
有時候,在人群裡太過顯眼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希寧此刻無比深刻地意識到了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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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袁身上裝著微型攝像頭和微型耳麥,此刻在離希寧不遠處,拒絕了所有想要攀談的人。
他按照岑晏的指示,將微型針孔攝像頭對準慕溪檸。
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惠袁一開始就抱怨過:“晏哥,咱再喜歡慕小姐,也不能乾出這種事兒啊。”
他隻得到了岑晏的一個冷眼。
惠袁歎氣,果然伴君如伴虎。
他在角落,以手擋著,壓低聲音問:“晏哥晏哥,能聽到嗎?”
在休息室獨自一人的岑晏嗯了一聲。
聽到岑晏那邊傳來的回應,惠袁這才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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觥籌交錯的氣氛漸濃,公司老總上台講話。
結束後,台下一時安靜,不知是誰提議:“聽聞慕家千金從小學習鋼琴,不知可否向我們展示一下?”
為何會讓慕溪檸表演彈琴?
宴會並不是一個適合彈琴的場所,這事歸根結底要源自周清琴的虛榮心,此後大家約定俗成。
希寧微笑應下。
她手中還拿著一杯紅酒,目光望向那台宴會廳角落的斯坦威三角黑色鋼琴。
王夢秋適時開口:“溪檸,給我們表演一曲c大調圓舞曲怎麼樣?”
希寧滿頭黑線,無話可說:“……”
係統:【啊哦,她說錯了,她不會是派來的臥底吧。】
王夢秋此時也意識到自己嘴瓢,然而再改卻顯得太刻意。
她求救的目光移向希寧。
係統:【宿主,你現在怎麼想?】
希寧:說得難聽點,我想把手裡的紅酒倒在這個傻白甜頭上讓她清醒清醒。
係統:【還是不要了吧,她好像不是故意的,隻是單純的記錯了。】
希寧:我隻是想想,總歸也是慕溪檸的朋友,我又不能真的付諸行動。
係統:【那宿主,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希寧把手裡的紅酒放在服務員手中的托盤上,微笑著走向鋼琴:見招拆招,還是彈a大調圓舞曲,不然還能怎麼辦?
係統:【宿主真聰明,到時候就說自己聽錯了,隻要能彈完,就不怕彆人找茬。】
希寧優雅落座,米白色裙擺在黑色的琴椅上鋪展開,如同素雅的花綻放。
她自信大方地落下第一個音,儘管知道那並不對。
隻要彈完就好,她足以應付過去。
然而希寧沒想到的是,有人會打斷她。
卷發紅唇的女人親昵地喊了句:“溪檸?”
琴聲一頓。
吳雨瑤穿著一身紅色抹胸長裙,身材凹凸有致,是不同於慕溪檸清麗麵龐的成熟。
希寧從腦海中努力辨認這張臉,終於記起來,這人是慕溪檸的死對頭,向來樂於找茬。
如今哪怕自己失禮,也不放過一向完美的慕溪檸出錯的機會,勢必要把慕溪檸拉下水。
大庭廣眾下,吳雨瑤完全不給希寧留任何一點餘地:“溪檸,你記錯了吧,你彈成a大調圓舞曲了,方才夢秋不是說表演c大調圓舞曲嗎?這可不像一貫完美的你。”
希寧:她恨。
少女仍然微笑著,仿佛隻會這一個表情。
但聽到吳雨瑤的話後,她唇角的笑意不甚明顯地淡了幾分,眉心微皺了下,又不著痕跡地鬆開。
這一切動作變化,全都落在了倚著沙發盯著平板屏幕看的岑晏眼中。
希寧大方站起來,微俯身彎腰致歉:“各位不好意思,是我方才聽錯了,既然如此,那就重新開始吧。”
希寧又重新坐好,背對著眾人,眼神漫上些複雜。
她盯著那一排黑白琴鍵。
現在怎麼辦?
在眾目睽睽之下。
把鋼琴摔了?
她假裝暈倒?
暫停時間?
時光倒流?
沒有人會來救她的。
同以前每一次她遇到的棘手情況一樣,並不會有任何人來幫她。
她不是大雄,沒有萬能的擁有四維寶袋的哆啦A夢;
她不是小米,沒有可以幫人實現願望的阿呦;
就連王葆那隻不完美的寶葫蘆,希寧小時候都曾渴望著去擁有。
希寧甚至都不能像大部分孩子那樣無憂無慮,因為沒有爸爸媽媽來做她最堅實的後盾。
從來,希寧都是孤軍奮戰的一個人。
大多時候,希寧不願讓奶奶操心,所以她自己一個人衝鋒陷陣,一個人舔舐療傷,一個人跌跌撞撞地殘缺著成長。
對於希寧來說,成長的定義,是她意識到萬事都得靠自己,不再渴求哆啦A夢的幫助。
現在,也亦然。
希寧強撐著微笑,手指落下第一個黑色的琴鍵。
她並不是很清楚,那個黑色的琴鍵到底是升4還是升5。
希寧想,那不重要,也都無所謂了。
反正她不知道接下來的琴鍵又該彈哪一個。
就這樣吧,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被當眾嘲笑。
希寧漸漸聽不到周遭的聲音,又或是宴廳本就安靜。
在旁人看來,此刻的她或許很狼狽。
該哭嗎?希寧茫然地想。
她很少落淚,也從沒人承接她的眼淚。
然而下一秒。
琴椅陷進去,有人坐在了她身邊。
一雙修長有力卻也清潤似沙棗青玉的手,輕輕覆在了希寧的雙手之上。
對方舉手投足間一派從容,讓希寧聯想到寒漱泠泠,夜鶴清唳。
曾幾何時,希寧於書中見:
“我願君子氣,散為青鬆裁。”
“舊遊無處不堪尋,無尋處,惟有少年心。”
“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庭階耳。”
“少年恃險若平地,獨倚長劍淩清秋。”
“積石如玉,列鬆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
當時的希寧雲裡霧裡,冥思苦想也拚湊不出少年形象。
如今詩中意象似乎總算在少女匱乏腦海化為了具象。
是誰呢?
希寧心亂如麻,不敢去看,遽然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