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ant twenty-eight s……(2 / 2)

她完全沒有印象了。

“出家人不打誑語”,僧人一麵說著,一麵在心底默念“阿彌陀佛”,實在不是他想要如此,是因為那位男施主脾氣太過糟糕,一副要把這寺廟生拆了的模樣。

“好,謝謝您。”

離開寺廟後,希寧拿著求來的不同於上次花錢買的含金量高的平安符,先回家換了衣服,才回到醫院。

李安慈和蘇沐言都在病房。

李安慈笑著說:“寧寧,快看,你奶奶比原來好受多了,多虧了小蘇這孩子,不知道哪裡請來的中醫,幫你奶奶針灸了。”

希寧看了床邊的蘇沐言一會兒,良久才說:“謝了,班長。”

蘇沐言注意到她掛著奶奶病床前的平安符,詫異地問:“希寧,你去寺廟求平安符了嗎?你竟然信這個?”

“對,我信。”

蘇沐言似是不忍心說什麼傷害她的話,然而希寧讀出來。

他覺得自己這是在浪費時間。

這種沒有科學依據的事情,他壓根就不會去沾染一絲一分。

希寧沒再說什麼。

一天後。

奶奶的身體卻突然急轉直下,身體各項指標均異常衰弱。

李安慈和蘇沐言都不在。

希寧獨自沉默著看著病床上瘦骨如柴的老人。

正午,陽光最濃烈的時候。

一直閉著眼的奶奶虛弱地抬起眼,聲音聽上去卻帶了幾分神采奕奕:“寧寧,我想見見他們。”

他們指的是長清村的村民。

希寧聽懂了,忙道好。

幾乎是全村的人都來同奶奶道彆。

希寧不想打擾奶奶同他們最後的時光,一個人在病床外的長椅上坐著。

女孩子安靜到快融入地麵。

蘇沐言沉默地陪在她身邊。

不知道過了多久。

希寧沒有看時間,隻陪著時間一起流逝。

最後一個進的李安慈眼眶通紅地走出病房,安慰地拍拍希寧的肩膀,努力隱下哭腔,溫柔開口:“寧寧,奶奶喊你進去。”

希寧像個迷路的茫然的找到歸路的孩子,說:“好。”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進的病房。

前幾天眼淚流得太凶,到真正彆離的此刻,她以為自己能控製住的。

可事實上,看到奶奶第一眼,希寧的眼淚就滴滴答答往下流。

她握緊奶奶垂落在病床的手,可奶奶已經沒有什麼力氣,連回握這件事,都變得十分艱難。

奶奶仍舊笑著,她是個很樂觀積極的人。

哪怕被病痛折磨至此,直至生命的最後幾分鐘,她還是笑著。

她說:“對不起寧寧,奶奶沒有幾分鐘了。”

趙桂竹能感覺到,可能下一秒,她就會永遠地閉上雙眼。

她說:“寧寧,如果可以,我很想成為你的親生奶奶。”

她說:“寧寧,隻有你自己能永遠陪著自己,所以不要把生離死彆看得太重,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要……樂觀積極……地生活。”

奶奶停下來,咳了好一會兒,又斷斷續續道:“照顧好自己……如果……有喜歡的人……要勇敢大膽去追……不要怕……”

希寧淚眼模糊,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她不想讓奶奶擔心掛念,正如奶奶不想讓爺爺掛念太多。

她認真隔著眼淚和若有若無的抽泣聲去聽奶奶的囑咐,奶奶說得很慢,她每聽一個字,就拚儘全力點點頭,讓奶奶看見。

“你是個……善良的孩子……”

希寧拚命咬唇。

不,她一點都不善良。

她做了很多壞事,一直在欺騙一個人……

“要好好的……”

奶奶原本勾住希寧手指的手驟然放開。

希寧大驚,立馬撈上來重新握緊,慟哭:“奶奶……”

她曾經看到過一句話。

人在死之前,最後消逝的是聽覺,所以不要哭,要對他們說我愛你。

可是希寧根本做不到,隻剩下無力的流淚。

長清村許多人都未離開,特彆是李安慈和張潔一直注意著病房裡的動靜。

聽見希寧的一聲奶奶,兩人也都抑製不住地落淚。

*

奶奶的葬禮上。

希寧第一次如此嚴肅,桃花眸裡無一點笑意。

她認真地念那封悼念詞。

極力控製自己的情緒,避免悼念詞被她的哭腔打斷。

“趙桂竹,我的奶奶……她是個精神矍鑠,雖然瘦小,但是力氣很大的小老太,她能背起好重好重的木柴,能一天到晚在田地裡不停歇地勞作,也能一個人把我很好地撫養長大……

她做的西紅柿雞蛋麵,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麵。

她會騙我說身體不好,吃涼的會肚子疼,把省錢買的冰棍全留給我自己,可惜,我長大後才明白那是假的。

我非常非常愛她,甚至有私心,在她生命最後的這段時間,我隻想一個人陪她。

可我不能這樣做,因為你們都很愛奶奶,奶奶也想和你們每一個人道彆。

她會掛念王叔家偶爾的婆媳矛盾是否解決,關心父母不在身邊的小豆芽是不是想爸媽,會掛念著張阿姨的網店,關心李阿姨的超市……

甚至,是隔壁家常常來討食的小狗。

女生的眼淚還是把紙打濕,鼻腔湧出的熱氣噴灑到紙上,紙麵偶爾會起伏。

台下已經能聽到明顯的哭聲。

希寧吸了吸鼻子,繼續念:“小的時候,我做過很多承諾。我說,等將來掙錢了,我要帶奶奶去新疆、青海、湖南、重慶、雲南……我說,要給她買金鐲子、金項鏈、金戒指……我說,要帶她吃各種各樣的美食……我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這些承諾都沒能做到……”

“趙桂竹女士,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善良的人。他們說,人死後都會變成星星,可我不想你變成星星,星星在夜空裡,看上去太孤單了。我隻想,你下輩子能過上好日子,不要像這輩子一樣苦。下輩子,奶奶,換我來找你,我會把我沒實現的,都實現。”

*

葬禮結束後,希寧一個人回到了家。

依舊是那張四方桌,不過上麵擺了一碗麵。

是西紅柿雞蛋麵,冒著滾滾熱氣,香味撲鼻。

蘇沐言從廚房裡端著幾道菜出來。

希寧翁聲:“班長,這麵也是你做的嗎?”

蘇沐言微笑著點頭。

“謝謝。”

“不客氣,應該的,我先走了,你記得一個人好好吃飯。”

蘇沐言離開,沒注意蹲在牆角藏著的青年。

空氣都很安靜。

院裡種的菜因為沒人照理,早已焉不拉幾,看著毫無生氣。

希寧仿佛不嫌燙一樣,雙手捧著熱氣騰騰的麵,在院子裡突然放聲大哭,哭到不能自已。

少女瘦削的下巴在顫抖,眼淚滴滴答答把麵變鹹。

希寧混著腥鹹的眼淚,拿起筷子,往嘴裡送麵。

第一口後,少女瞳孔微張。

怎麼會?

希寧又嘗了第二口。

是鹹的。

以前索然無味的食物,如今她突然能嘗到了。

這些天她都未曾好好吃過飯,頂多喝碗簡單的白粥。

具體什麼時間恢複味覺的,希寧不能確定。

她能確定的,是這一定是係統說過的獎勵。

她嘗到了味道,在失去奶奶的第一天。

她能嘗到味道了,可是奶奶……

她甚至不敢去默念出那樣殘酷的事實。

好遺憾啊。

這輩子,她都不知道奶奶做的西紅柿雞蛋麵到底是什麼味道的。

記憶儲存裡有奶奶的音容笑貌,唯獨沒有奶奶做的飯的味道,她連懷念都無法懷念。

可比起接受奶奶的離開,希寧最不能接受的是,以為事情有轉機後的喜悅和期待,在此刻被謊言全部夷為平地,坍塌的碎石將人心扯出一道道口子,泣著鮮血。

原來是烏托邦,都是假的!

怎麼能是假的!!!

希寧想訴說,可無從談起,更無法談起。

哭聲終於停歇,院門外隱忍的呼吸聲也漸遠了。

隻剩下粉紅的合歡花隨風搖曳。

合歡的花語是闔家歡樂。

而希寧已經失去了唯一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