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火鍋回來,已經快9點了,何曉丹去了李達一那裡,宿舍又隻有我一個人,感覺我的身體好像被掏空了,心累啊。我什麼都不想乾,覺得沒有意義。開始刷短視頻。
快10點的時候,屏幕突然跳出來小葉老師的短信“我在你宿舍樓下,你現在能下來一趟嗎?”
我下樓,看見燈光下站著一個頎長的身影,很瘦,他穿著一件淺藍色的長袖襯衫,袖子挽起到前臂中段,黑色的長褲,駝色的休閒鞋,其實我很少見到他穿便服。
“小葉老師,您這麼晚找我有什麼事情嗎?”我走到他跟前。
“你現在去五號門等我,我去開車!”
“去哪?”我的警覺度立刻上升。
他居然笑了,指了指監控“張學思同學,監控拍到了我倆,你要是有什麼事情,我就是第一責任人,辦完事情後,我再把你送到這,再讓監控拍一次,有始有終。”
他這麼說,我更好奇了“到底去乾嘛,我先去病房拿白大褂。”
他又笑了起來“我找你就一定是工作上的事情嗎?”
“那是什麼?”
“先走吧!”
他的車是一輛雷克薩斯越野,具體多少錢我也不清楚,應該不便宜吧。
他帶著我一直走,穿過了長安街,最後來到了一個很繁華的路段。他靠邊停車,我也下車。
“過來幫忙。”
“哦。”
他從後備箱裡拿出三腳架,照相機。
作為實習生,我特彆有實習生的自覺,我扛起三腳架,左手手腕上掛著他的一個黑包,好沉啊,也不知道裡麵是什麼,懷裡抱著他的相機包,我想我那個樣子一定很滑稽,等他拿完,看到我之後,他居然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你還真是乖啊!”
他接過最沉的包,然後是相機,掛在脖子上,最後另一隻手拿過三腳架。
“幫我關下車門。”
“哦。”
我就跟一個機器人一樣,他叫我乾啥,我就乾啥。
他帶著我來到天橋上,架起三腳架,放好相機,又從黑包裡掏出鏡頭裝上,對我說“這個地方拍夜景很好!”
“我來看看”我從相機鏡頭裡看過去,果然不錯。
他自己也看了一下,調節了一下鏡頭的位置,換成手動對焦模式,開始拍攝。他拍了幾張,我一張張看過去,他真的很會拍,一個城市的燈紅酒綠,車水馬龍就立刻顯現了出來。
“你試試!”
“我不會用手動調焦模式”我尷尬地說“而且我也不太會攝影。”
“我上次看你拍日出發現你很會構圖。”
“遊客水平吧”我老實交代。
“太謙虛了。”
“小葉老師”我正式地說道“像我這種靠著國家補助和家裡救濟的窮學生,哪裡能有攝影這麼燒錢的愛好,我那就是一台中等的單反,還是我拿國獎的時候買的,你這一台哈蘇得抵我好幾台了吧!”
小葉老師轉過頭來掃了我一眼不經意地說道“所以啊,你隻是被客觀條件限製住了,你是一個很有天賦的人。”
客觀條件,限製。
說到這我又想到了傷心的事情。伴隨而來的,是我自己都感覺不到的一聲歎息。
“其實吧”小葉老師突然欲言又止。
“其實什麼?”我條件反射性地問他。
“其實,你誤會我跟周雨晗了,我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啊?”
他一臉真誠的看著我,繼續說道“去年的時候,我正好休年假,爸爸去土耳其開會,媽媽也在休假,所以我們就一家一起去土耳其,跟著爸爸一起開會的還有你們科的李政老師以及李政的兩個學生,其中一個就是周雨晗。”
李政老師是周雨晗的碩士導師,雖然周雨晗轉博了,但還是在李老師組裡。
“然後呢?”
“然後李政老師就讓周雨晗陪我和媽媽一起遊玩伊斯坦布爾,你也知道周雨晗的性格,很大方,也很活潑。我媽媽很喜歡她,所以我們是這樣認識的,除此之外,我們基本上沒有任何私底下的聯係和接觸。”
我靠著欄杆,手托著下巴,想起了網上那句很有梗的話,喃喃說道:“想帶你去浪漫的土耳其,還有東京和巴黎,都不順路的!”
“啊?”他怎麼也學起了我的語氣“不是,張學思,你是不是沒有搞清楚重點,我們不是一起遊玩,準確的說我那次就是個拎包的。”
“你給她拎包啊。”我點點頭。
他忽然雙手按住我的肩膀,把我掰過來麵對他“我跟周雨晗一點關係都沒有,隻是認識而已!”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跟我解釋。
我們這樣麵對麵,大眼瞪小眼,氛圍著實有些詭異,他又乾咳了兩聲,聲音壓低了很多“你不要相信謠言。”
我隱約覺得他知道晚上的事情,有點疑惑地問道“你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跟我說這個?”
“說實話,其實沒有人在我麵前說過這樣的謠傳,我也就無從解釋,但是今晚小林跟我說了有人委屈地都要去立軍令狀了!”說完他眉頭都皺在一起了。
聽他這麼一說,我有點不好意思,這個林天浩嘴巴真大。
“你為什麼不相信你自己的能力呢,或者說你為什麼覺得你的導師就是一個隻看重背景不看重實力的領導呢。為什麼不相信這個世界是公平的呢”他突然話題一轉。
我看著眼前的這個人,顯赫的家庭出身,高知青年,一路順風順水,相信世界存在著公平正義,相信事在人為。曾經我也是這樣的人,直到我離開家,離開父母,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慢慢成長。
“小葉老師,去年我被師姐叫去心內科碩士麵試現場幫忙,有一個女孩子,大內科排名第一,421分,她報的是我們醫院的心內科,最後她被淘汰了,被迫調劑到區級醫院去了。那年,葉老師也招了個碩士,288分,那一年國家線是300哦,她是走的少數民族骨乾計劃,新疆來的,但她是漢族人。麵試的時候全程錄音錄像,完全符合流程,看起來很公平,但其實很不公平,你知道不公平的地方在哪裡嗎?”
他搖搖頭。
“在於麵試老師們問的問題,一個接一個麵試,每個人問題都不一樣,問到那個第一名,就問他心肌橋,電風暴,起搏心律,tavi的適應征,對於一個本科畢業生而言,真的很難回答,問到其他被錄取的人,就是常規心電圖,心梗的臨床表現,問到少乾計劃,就沒有專業問題了,麵試時,老師想為難一個學生還不容易嗎?”
我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最後第一名由於麵試成績太差,直接被淘汰,墊底的由於表現優異逆襲,我真的很瞧不起那個288,很不公平,一點都不公平,就是不公平,少乾計劃本來是國家為了振興西部發展的一項政策,現在卻被西部的權貴玩得爐火純青,真正需要這個名額的人反而沒有拿到,288跟我說,她畢業之後,隻需要付個違約金就可以拿出學位證和畢業證。都可以在這裡落戶,留下。而那個第一名的女孩子呢,會不會心灰意冷,就此放棄,分數的確隻是一個敲門磚,但是分數能說明一個人知識掌握程度,學習能力,如果分數不重要,那麼高考的意義又在哪裡呢?每次想到這,我都會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你還覺得我是焦慮過頭了,杞人憂天嗎?”
我說完,他麵色沉重地看著我,臉上帶著歉意:“對不起,抱歉,我的確沒經曆過這樣的事情。”
“沒事的,小葉老師,你已經很好了,我如果沒去那場麵試,我也不知道。隻是……”
我換了一個姿勢,背靠著欄杆,讓自己更加放鬆一點“我能理解葉老師的做法,以及每一個麵試老師的做法,他們在他們的位置上有他們的難處,身不由己的情況經常發生,我們本身就處於一個人情社會,老師們為了發展要爭取更多的資源要置換一些利益,但是我,能理解不能接受吧,總感覺如果連教育都不能公平了,那還談什麼正義。”
聽完我的長篇大論後,小葉老師居然會心一笑,他也背靠欄杆,雙手交叉於胸前“我記得你朋友圈的簽名是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看樣子想做到,能做到是兩件事?”
我不置可否“乾嘛,那是我修煉地最高境界。”
“你說的那些情況呢,我之前的確沒有想過,是我把這個事情想的太簡單了,很抱歉。”他側身看著我“但是,我們可以試著反過來想,如果一個平台,一個團隊隻看重背景,不看重能力,你覺得這個平台還是發展多久,這個平台還值得有能力的人留戀嗎?”
“老師,您這是精神勝利法,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我不以為然“你知不知道,很多有背景的人是跟你一樣的,不僅有背景,而且很努力,還又有能力。如果一個平台有10個人,隻需要有三個有能力的就可以了,養七個閒人。而且,這種卷到極致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了,有時候我也會懷疑,我們努力的意義究竟在哪裡?”
“所以說”他拍了拍我的頭“正因為我們一無所有,努力已經是唯一的籌碼了,再不努力就什麼都沒了,破罐子破摔沒有任何幫助。更不能以傷害自己身體的方式,去獲得職業上的一個機會。你還沒畢業,以學業為主,沒有錯,但是等你畢業的時候,你就會發現,生活其實不止有一附院。”
“那還有什麼?”
“還有彆的醫院。”
哈哈哈哈哈哈哈
果然是工作狂安慰人的方式。
他接著說“我的意思是,世界很大,你還很年輕,不要鑽牛角尖,嗯?”
“嗯。”
“那我們繼續來拍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