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高掛天際的烈陽逐漸衰弱,見證其殞落瞬間的人們無不感慨興歎。
──東羅馬帝國便是那抹沉入山溝的輝煌。
末期領土僅剩一座城池周邊及幾塊土地的帝國,麵對野心勃勃的強大侵略者,在教廷和周邊國家愛莫能助的旁觀,以及壓倒性的敵我差距(十萬對七千)下,君主──君士坦丁十一世帶領臣民展開了絕望的守城戰。
由三道厚實牆麵並精心設計建成的狄奧多西城牆抵擋了無數炮火,飛濺的火花與石塊遍布沙場,被敵軍包圍的君士坦丁堡無法獲得適當補給、也無生產餘裕,守軍經過四十天的戰鬥減員過半、幾乎彈儘糧絕,退無可退。
即便敵方領導者提出放棄首都便可獲準特赦的受降條件,東羅馬帝國的君主也未曾妥協,指揮麾下士兵又堅持了五十三天,於城門被攻破的決戰時刻殺入敵陣,以身殉國。
直至最後,君士坦丁十一世都是人民心中的英雄,對那位永不放棄國土家園的末代帝王心懷欽佩與敬愛。
有些曆史學家認為在那場導致帝國滅亡的戰爭中,城牆的一扇小門並未鎖上,發現這點的侵略者從其道衝入城內,成為決定戰爭結局的關鍵。
那麼、問題來了。
為什麼門沒有被鎖上?
是誰漏了這個舉動,又或是基於怎樣的理由沒有這麼做?
無論答案是什麼,「有人沒鎖上狄奧多西城牆的小門」是被(人理)確定(認定)的事實。
那麼、就存在那名導致這場悲劇的戰犯。
──這些就是我所認知的,自己的根基。
*****
柯內莉亞今天也睜開了雙眼。
她自簡陋的木板床上坐起,透過褐色的眼眸遙望對角磚石牆麵,嵌於頂端的氣窗外狹小天空。
她已經記不得自己看過多少次窗外的日升日落,也對除此之外的人生毫無印象,唯二記得君主的名諱及民族的悲願。
當外頭有陽光時,金燦燦的光束便從欄杆間傾下,映照出遊離半空的閃爍塵埃。
柯內莉亞則會跪在那片暖人光輝中,虔誠地垂首祈禱。
──祈禱君主的勝利與安全。
微卷的墨色長發掠過披在女子肩頭的大片織物,滑下繡著花草紋路的米白達爾馬提卡,從背後蜿蜒至冰冷的石板地麵。
此方是狄奧多西城牆裡的隱秘房間,緊閉的木門為這小小空間打上牢籠的印記。
被關押的罪犯正是柯內莉亞。
作為「沒有鎖上城門」的人,她無疑是罪孽深重的。
縱使柯內莉亞對此沒有任何記憶,自己是否真為那名戰犯也不曾確定過。
但柯內莉亞被人理定義為「那個罪人」,因此答案隻會是肯定的。
或許,她就是為此存在的也說不定。
柯內莉亞曾經這麼想著,而無法得到解答的她最終放棄鑽牛角尖。
就像任由找不到理由丟棄,卻也沒辦法使用的物品堆積角落,在驀然回首時占據一部份的視野。
她是東羅馬帝國末代君主的子民之一,雖說對戰役的記憶十分模糊,那份激昂的情感卻足夠刻骨銘心。
故而,柯內莉亞將自己囚禁在這座「牢籠」中。
基於生前的功勳、被曆史銘記,在人類的集體意念下成為英靈的君主──君士坦丁十一世,依據其偉業升華的寶具名為「定當祈以誓者乃三重高牆(Theodosius Constantinos)」。
乃將君士坦丁堡至於堅不可摧之地的,三重防禦牆的擬似降臨寶具。
發動時會以魔力重現出偉岸莊嚴的狄奧多西城牆,君士坦丁十一世本人則持劍佇立於城牆之上,俯瞰體現其氣節及驕傲、沐浴漫漫黃沙的帝國。
但寶具的擁有者,君士坦丁十一世所不知道的是,利用他靈基情報與魔力展開的三重城牆內,隱密的角落中有一處藏著滅國罪犯的房間。
根據史實學者的評斷與紀錄,「未鎖上的小門」成為了狄奧多西城牆的弱點,故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寶具守護程度並非完美。
而在人理的規則下,達成此項條件的柯內莉亞的存在被視為必要且必定。
這便是柯內莉亞從未踏出房門的理由。
身為亡國戰犯的她羞於麵對戰鬥至最後一刻身亡的君主,自願被監/禁於此。
如同每一位東羅馬帝國子民,她愛著始終決意守護他們的君主。
然而這份愛意越是強烈,壓在心頭的愧疚及自責越發令她喘不過氣來,隻能以無邊的寂寥冷卻充滿轟鳴的大腦。
度日如年的時光中,她便如同那被割斷喉管、被迫承受一切的內海,寂靜無聲。
更猶似凜冬天空下的冰封湖麵,在一片冷霧束縛裡以脆弱的薄冰擁抱刺骨冷冽。
……大概唯有足以融化碎冰的奇跡,才能拂開掩蓋冰層的白霧。
故,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時,柯內莉亞沒有反應過來,而是維持祈禱的姿勢扭腰向後看去。
隻見那扇陳舊的木門微微震動了下,接著鏽跡斑斑的門鎖與卡槽相互摩擦,一道令人牙酸的「嘎咿」聲響過後,並未落鎖的門扉就這麼被來者推開。
那人一身紅榴色的甲冑,蓄有一頭略顯蓬鬆的墨黑短發,左右耳垂分彆墜下倒三角形的飾物,清秀俊逸的臉龐夾帶一縷化不開的陰鬱。
從打扮上來看,柯內莉亞猜測對方或許是一名將領。
英靈受到召喚後會被賦予當代的所有知識,得益於此,柯內莉亞從君士坦丁十一世流出的情報裡得知了些許常識。
「原來還有這種地方嗎……」在對方四下打量房內空間並抬眸望來時,率先攫獲柯內莉亞注意力的,是男子一雙流動著深沉暗潮的灰色瞳眸。
男子先是眉頭微皺,狀似思索片刻後緩啟薄唇,滾動的喉結吐出一道低沉而又溫潤的嗓音:「請問……妳是何人……又為什麼身在此處呢?」
由於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柯內莉亞沒能在第一時間響應對方,隻是愣愣地注視他。
能夠信步遊走於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寶具三重高牆內的,除去君主本人外,無非是東羅馬帝國的士兵或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