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止儘的幻夢蘇醒,認知到「真正的現實」的他,卻依然沒有解除武裝。
「這樣還要和君士坦丁戰鬥嗎?」藤丸立香有些動搖,「現在已經知道是同伴了吧,那麼……」
「那又如何呢?」君士坦丁緩緩開口:「並非被洗腦或控製,也不存在脅迫一說,無論是特異點的殘片,抑或是被迦勒底召喚的我,都是基於相同的情感站在這裡。」
……從者是英靈座上本體情報的分身,他們的經曆在回歸於座時,將化為翻閱書籍紀錄般的記憶。
因此,不同時間點及不同禦主召喚出的同一從者,在動機和狀態上存在些許差異。
「天草神父,如果你確實發現了柯內莉亞的本質,那麼應該可以理解吧。」
敏銳地捕捉到君士坦丁的勸說意圖,生前曾為同胞揭竿起義的天草四郎沉吟片刻,「立場互換的話,嗯……不好說到底會怎麼樣呢,至少目前我沒有辦法給你答案。」
「不管如何,吾等應當做的事情不會改變。擊敗敵人,修複人理,此為吾等來至此處抱持的覺悟。」望著戰意不減的東羅馬帝國皇帝,羅馬尼亞的大公這麼道:「況且對方看起來沒有收兵的意思。」
『藤丸!大量的靈基反應正在靠近!』
「好吧,但看來能夠進入正題了,如果沒有兩位新從者的支持,其實我還算挺有信心的。」見迦勒底方發現他藏起的軍隊,君士坦丁抽出配劍,呢喃似的低語:「現在的話,究竟會怎麼樣呢?」
君士坦丁十一世的王位是從已故兄長的手中接來,而當他尚是一名領主時,便已展現出過人的軍事天賦。
王廳外,雙方餘下的兵力相差無幾,隸屬複權界域的從者們遵循他留下的指令行軍,勝負猶未可知。
王廳內,迦勒底方隻剩下一名疲憊的從者,反觀君士坦丁假死後一直韜光養晦儲存魔力及戰力。
乍看之下,勝利的天秤傾斜向君士坦丁。
──這是原本的情況。
如今,藤丸立香身旁多出兩名從者,為戰鬥增加了不少變數,尤其之中有一位具備扭曲認知的力量,而君士坦丁的寶具效果比起攻擊或輔助,更注重防禦。
……拜占庭帝國最後的沙場上,麵對那巍然聳立的城牆,天草四郎淡淡地舉起雙手,兩團包覆著雷電的渾圓光球分彆凝聚於他與靈脈連接的腕間。
由失控的魔術回路精煉出的擬似黑暗物質,如黑洞般吸收周圍一切存在,環繞於黑袍神父四周的空氣紛紛響起尖銳的哀鳴。
在少女莊嚴如聖歌的詠唱中,超乎常人所能想象、理解的星空儘頭之外,密集扭曲如樹根般的巨大觸手抵達了這個戰場。
相互纏繞的蒼與黑從天草四郎雙臂射出,劇烈的波動以吞沒萬物之勢重重打在三重城牆上。
扛著來自外星領域的存在本身及其觸手的壓力,縱使擁有聖杯的加持,男人引以為豪的防壁最終仍是不敵那蠻橫的、毫不講理的規則。
當刺痛人們眼球的強光消去後,無情的、磚瓦碎裂的微聲在君士坦丁耳畔響起。
佇立於逐漸崩落的城牆上,磚石濺起的滾滾黃沙猶若那天清晨的薄霧,將遠處的敵影覆上一層模糊的屏蔽。
──猶如他們已然消散的夢境。
灰眸投出的凝視目光放回身旁倩影,聳下雙肩的君士坦丁這麼喟歎:
「無論是為了國家,還是為了他人,我的戰鬥似乎沒有勝利過,真是令人慚愧。」
金色的繁星緩緩地自魔力構築的壯闊城池回歸天際,絢爛的斑斕光子於他們對視的虹膜間相映成輝。
柯內莉亞想起他在石室裡說出的宣告,一抹輕淺柔意隨即漾上眉眼,「請彆這麼說,君士坦丁,就算失敗了,我不過是沒能在曆史層麵上獲得正名,而我許下的願望,始終都是站在您麵前的資格。」
「所以……即使如此也不要緊,謝謝你回應了我平庸的願望,像這樣映入您的眼簾、與您共同奮戰、注視相同的視野,我十分地幸運且幸福,其他的則都是夢幻般的『附加童話』。」
就算失敗也沒有關係,柯內莉亞這麼說。
──這是君士坦丁第一次、就算失敗也沒關係的挑戰。
烙印在東羅馬帝國末代皇帝,巴列奧一族的四男君士坦丁十一世身上的,詛咒般的枷鎖在那溫婉的嗓音中,如暖陽下的朝露無聲地、柔和地煙消雲散……
君士坦丁不禁盯著柯內莉亞出神。
他曾為社稷而戰,也曾為心愛之人而戰,這一次,他終於為了自己(柯內莉亞)而戰。
即使這場戰鬥並未取得勝利,然,其本身便是意義。
如同曆史勾劃出的壯烈一筆,東羅馬帝國的狄奧多西城牆再次見證了君王的末路,在逐漸照亮大地的燦金中化為虛幻的海市蜃樓。
這場假借教皇之名高舉大義旗幟,建立在血色的七丘上,注定失敗的反叛終是來到散場之時。
眾人回到複權界域破敗的禦座前。
盤據君士坦丁胸口深處的修羅慍怒卻奇跡似的沉澱下來,乃至於刻意忽視的空洞也被某股暖人溫度盈滿填平。
維持這個特意點的根基,在某人許下的願望以彆種形式實現後,一點一點地分崩離析。
「對不起,柯內莉亞。」用儘魔力的君士坦丁坐躺在王座階梯上,朝欲說還休的藤丸立香瞥去一眼後,他對著柯內莉亞說:「這個特異點即將消失,所有的一切再也不覆存在,但那邊(迦勒底)的我怎麼說也是我,若要選出一個交托的對象,我想就是他了。」
他是迦勒底的從者君士坦丁的投影,縱使與某個特異點的自己融合,戰敗後也將會回到迦勒底。
在那之後,柯內莉亞會怎麼樣呢?
君士坦丁有種預感,如果隻是「柯內莉亞」的話,等待她的唯有消散一途,但若使用聖杯……
藤丸立香作為一名人類擁有良善的品格,同時,柯內莉亞亦並未直接與他們為敵,興許能夠獲得「歸順」的存活機會。
君士坦丁剩下的時間不多,於是他竭力思索關於上述提案的說帖,湧上心口的急躁使他的大腦充滿紛亂的噪聲。
直至柯內莉亞的嗓音倏地打斷了他的思緒:「君士坦丁,你認可我、允許我待在你的身邊,那麼無論是哪個你,身邊都必定有我的存在。」
聞言君士坦丁抬頭望去,灰眸映入柯內莉亞清秀麵容敞開的恬靜神情。
──恍如他倆初識那時。
不同的是,這場與自我及妄執的鬥爭中,他並非孤身一人。
「現在的話……就請讓我待在這個你的身旁吧。」
而她始終如一。
當柯內莉亞俯身靠上君士坦丁的胸膛,藻海般的微卷墨發掠過頸側,在他失去意識之際留下輕柔的悸動。